幾日過後。
    宋明珂等人照例在府衙門口施粥。糧食愈發短缺，每日能供出來的粥也愈發少了。
    “老太太，您慢點兒。”
    霓裳幫一衣衫襤褸的老嫗端著碗，另一隻手扶著她，慢慢走到了一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老太太本有個癱瘓在床的丈夫，日子本就過得艱難，再逢上這蝗災，她那丈夫沒挺過去，死了。
    兒子和兒媳也早已經逃了。
    老太太坐在冰涼的台階上，癟著的嘴唇顫抖著，露出了一口豁牙。她接過霓裳遞過來的小碗，小聲地用隴江話對她說謝謝，說完了就開始掉眼淚。
    霓裳哎喲了一聲，趕緊蹲下身子給她擦眼淚。她道：“您別哭啊，來先把飯吃了吧，吃飯吃飯。”
    老太太點頭，又搖頭，唉聲歎氣。
    霓裳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其實老太太這樣的人，在整個隴江郡也不算少見了。
    在天災麵前，普通的平頭百姓不都過著這樣的日子嗎？
    霓裳起身，隻覺得眼前一陣眩暈，險些栽倒過去。身旁一隻手伸了過來給她扶住了，霓裳穩住身形，笑了一下道：“謝謝你啊阿媚。”
    叢媚輕歎道：“你快休息。”
    霓裳擺開她的手道：“我好著呢，沒事兒。”
    “你已經三天沒合眼了。”
    霓裳深吸了一口氣。
    她摸了摸自己，又揪起了阿媚的袖子往袖籠裏頭看：“鏡子呢？有沒有鏡子？天啊，我三天沒合眼，我得多醜呀！”
    叢媚：“……”
    現在是關心容貌的時候嗎？！
    霓裳找了一下，又喪氣道：“算了，都已經到這種地方了，我多漂亮又給誰看呢？罷。”
    她挽起了袖子居然又想繼續幹活。叢媚忍無可忍，上前一個手刀把她給劈暈，直接抗走了。
    如果是清醒的霓裳，她倒是能躲開，可是她跟著宋明珂忙活太久，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
    等叢媚回到了粥棚，災民們也大多散去了。宋明珂正對著麵前的大木桶發呆。
    “唔，你回來啦。霓裳歇下了？”
    叢媚點點頭，道：“歇下了。”
    “好，讓她多睡一會吧。她也怪累的。”
    叢媚提醒道：“你也是。”
    宋明珂試著伸手去抱大木桶，卻發現自己的胳膊都環不上。她歎了口氣一籌莫展道：“我？我一點兒都不累。當初剛接手飛花衛的時候，整宿整宿都不歇息也是常事。他們人呢？快叫他們把這木桶搬走。”
    叢媚道：“徐大人帶人捉蝗蟲去了，萬大人在籌措糧食。”
    宋明珂驚訝道：“徐向哲捉蟲子？”
    她腦海裏隻能想到徐向哲伸著手指對著漫天的蝗蟲破口大罵的樣子。他瘦瘦弱弱的能做什麽？把蝗蟲活活罵死嗎？
    叢媚點點頭。
    “罷了，隨他去吧。”
    這時，於願扛著個大顛勺就從府衙裏出來了。他吼了一聲道：“吃飯了！”
    然後轉身回府衙去了。
    宋明珂看著他的背影，道：“看來他的怨氣也挺大的。”
    叢媚笑了笑。
    可不是嗎？在這樣的地方，誰的怨氣能不大？更何況於願還要幫著廚房做各種瑣碎的事情。
    宋明珂隨意地用袖子擦擦手，轉頭道：“昭聞，別忙了，來吃飯吧。”
    不遠處，湯付霜正在和陳書旻一道收碗。聞言他抬頭道：“好，您先去吧，我這就來！”
    宋明珂應了一聲，和叢媚一道進了府衙。
    結果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原本陳書旻十分勤快地收著碗，偶爾還會和災民們友好地聊上幾句，宋明珂的身影一消失在粥棚，他臉上的笑容就跟浮雲一樣，刷的一下散去了。
    他把堆積的碗啪嗒往湯付霜的手上一放，結果還沒等湯付霜拿穩，他便鬆手了。
    嘩啦。
    二十多個小碗被打碎，碎片散落了一地。
    陳書旻舉起手道：“不幹我的事兒啊，是湯大人你自己沒接住。”
    說完，他又嬉皮笑臉地湊了過來，道：“湯大人，你是不是太累了，太虛了啊？我瞧你這些日子都沒什麽精神，不然你就回去歇息吧，這些瑣事兒啊，就讓我來得了。”
    湯付霜不聲不響地看了他一眼。
    陳書旻依然掛著他那欠揍的笑，和當日舉杯“感謝”湯付霜一樣。
    其實陳書旻陽奉陰違的事做得可不少了。
    湯付霜是感受最為明顯的。隻要季葦徐向哲或者全萬隆這些大官在場，甚至長公主在的時候，他都會極搶尖，什麽事情都要先做，倒是襯得在一邊的湯付霜顯得有些木訥了。
    然而等他們一走呢？
    便是原形畢露。
    偏偏，在這種關頭，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沒有人在乎到底是陳書旻還是湯付霜做了實事。
    這也是湯付霜從來沒開口解釋過的原因。解釋了也沒人信，甚至有人可能覺得他是破壞同僚情誼的小人。
    純純啞巴吃黃連。
    陳書旻絲毫不懼，笑著跟湯付霜對視。就在他覺得湯付霜可能忍無可忍就要與自己撕破臉的時候，一個飛花衛跑了過來，道：“湯大人！”
    湯付霜轉身道：“什麽事？”
    “邱善人的家被流民圍住了！”
    湯付霜皺眉。
    這個邱善人，真的是個大好人。
    他本是隴江郡一個白手起家的商人，雖然祖上沒出過什麽大官，但他本人和官府的關係不錯，在百姓中的聲望也是極好的，就是因為他是一個從不忘本忘祖的人，每每賺到了什麽錢銀就會想盡各種法子做善事，隴江郡外的寺廟也是他出錢修建的。
    這次蝗災，他更是給隴江郡捐了不少銀子和糧食，而他也每日帶著妻兒在家門口施糧賑災，算是給郡守這些人分擔了不少壓力。
    這樣的人，現在被流民困擾，隴江郡不能不管。
    但現在整個郡守府都是空的，誰也騰不開手。
    那飛花衛道：“湯大人，該怎麽辦？我們可要帶人過去？”
    湯付霜沉吟了一下。
    還不等他回答，陳書旻突然道：“還有這樣的事？簡直豈有此理，你速速給我等帶路，今日定叫那些流民有去無回！”
    那飛花衛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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