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孫令輝終於把那些前來求見的武將們打發走，已是日薄西山時分了。
    孫令輝留了袁毅晨二人在家中喝酒。
    竹牖半開，裹挾著花香的晚風徐徐吹來。三個人坐在矮桌前，桌上擺著幾碟簡單的小菜，還有兩壺好酒。
    孫令輝拎起酒壺給袁毅晨滿上。袁毅晨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二人一飲而盡。
    孫令輝道：“最近你倒是瀟灑——說說，都做什麽去了？”
    袁毅晨認真地想了想，答道：“去軍營，陪兒子。”
    “喔，對，你還有個兒子。”
    孫令輝翹起一條腿，道：“說起來，你兒子也不小了吧，你就沒想過給他找個娘？”
    袁毅晨用一種“我就知道你能問出這種問題”的眼神瞥了他一下，放下酒杯，沒搭茬。孫令輝“嘿”了一聲道：“你瞧瞧你這是什麽眼神？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他衝著水清崖擠眉弄眼了起來：“你家將軍喜歡什麽樣的？我給你家將軍留意留意。這堂堂朝廷大員，怎麽能沒個續弦呢。”
    水清崖笑了一下道：“這個末將也不大清楚。您得問將軍。”
    “嘖。”孫令輝抻長了脖子道，“那你呢，你和沈家小姐咋樣了？”
    說到這裏，水清崖立刻有些躲閃地摸了摸鼻子，他幹笑了一聲道：“好端端的您怎麽提起我的事情來了……”
    孫令輝嘿嘿一樂，正打算逗他兩句，就聽袁毅晨道：“不做將軍做媒婆了？”
    孫令輝把腿放了下來，道：“怎麽能這麽說呢？我這不是忙裏偷閑嗎？”
    袁毅晨一想到他今日下午一直在見這個都尉那個校尉，忙得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道：“是辛苦了些。”
    但同時，巴結孫令輝的人也多了很多。
    “今天還得多謝你們呢，”孫令輝把手往後一撐，懶懶道，“如果沒有你們兩個，恐怕我得暈過去。大恩不言謝了，喝酒喝酒。”
    三個人再次舉杯。
    孫令輝轉頭，望著院子裏的景色，酒氣上湧，突然就來了興致。
    他直接在矮榻上站了起來，對水清崖道：“走，咱倆比劃比劃。”
    水清崖差點沒一口酒嗆死。他瞪著眼睛放下酒杯道：“將軍，您別開玩笑了。我跟您比劃？！”
    孫令輝點頭道：“對，少廢話，來來來。”
    水清崖無助地看了看袁毅晨，袁毅晨卻並不阻攔，他低聲道：“去吧，孫將軍武藝高強，或許能指點你一二。”
    “是。”
    水清崖這才跟著孫令輝，直接從窗邊跳了出去。院子很寬敞，足夠兩個人比試，孫令輝扔給水清崖一把長槍，笑眯眯道：“好久都沒活動筋骨了。我記著上一次，還是跟老沈比劃。”
    水清崖讚歎道：“不愧是孫將軍，能與沈帥過招的，天底下也找不出幾個了。”
    孫令輝也不謙虛，道：“那是——來，小子，放馬過來吧！”
    “那就得罪了！”
    隻聽斷喝一聲，頃刻之間二人便交起手來。借著月光，二人的身影不停變換，借著層層掩映的樹影，詭譎莫測。
    兵刃鏗鏘之聲不絕。
    袁毅晨就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他們比試槍法，他的眼睛偶爾落在孫令輝身上，眸中有些莫名的深意。
    一炷香過後，水清崖率先討饒。他抱拳道：“是末將輸了，將軍的槍法實在了得，末將佩服。”
    孫令輝終於覺得這些日子的苦悶撒出去了一些，他摟住了水清崖的肩膀，道：“好好好，你也不差啊！老袁，你的眼光高啊！你這副將不錯！”
    袁毅晨沒回話，但看了水清崖一眼，瞧那樣子是讚賞的。
    “小子進軍營多少年了？”孫令輝問。
    水清崖想了想，道：“該有五年了。”
    “五年就做了老袁的副將？可以啊。”
    水清崖靠在窗邊，好奇道：“將軍您呢？入軍營多少年了？”
    孫令輝用槍棍杵著地，想了想道：“我啊。我入軍營正好二十二年。”
    水清崖微訝。
    他根本不知道，看起來年輕隨和的孫令輝居然已經做了二十多年的將士。
    孫令輝用大拇指搓了搓槍杆子上的紅纓，道：“別看我這樣，當年的我可也是一介英豪。”
    水清崖洗耳恭聽。
    “我十六歲從軍，二十歲率千人眾，二十五歲，我第一次奪旗斬將，入敵軍大營如入無人之境，敵軍見我，無不潰散奔逃。”
    孫令輝一笑，倒是有了些許當年的豪氣。
    “我也曾在大殿之上，敬受陛下的封賞。陛下大讚我少年英雄，那一年，我騎著的馬都是昂首挺胸的。”
    水清崖被逗得樂了一下。
    孫令輝挑眉道：“怎麽著？不信？問問你家將軍，這事兒是不是真的。”
    水清崖下意識看向袁毅晨。袁毅晨也沒含糊，點頭道：“這件事是真的。”
    “哦——”
    水清崖又道：“那後來呢？”
    “後來？”
    孫令輝輕嗬了一聲道：“後來，有一個姓沈的小子，一舉得了跳蕩功，震驚了整個京城。”
    “他屢戰屢勝，戰無不勝。”孫令輝的語調輕緩了下來，像是刻意掩飾一些沉重的東西，“那個時候的沈家已經快沒落了。沈伏卿就扛著他爹的帥旗，一場仗一場仗地打，硬生生地把那行將就木的沈府給盤活了。”
    水清崖沉默了。
    孫令輝說得輕鬆，但他聽得出來，這些話裏包含了太多。
    既然有了沈伏卿，自然就沒有孫二郎。
    無論是從上一輩的交情看，還是從二人的表現看，陛下明顯都側重於前者。從沈承聿橫空出世的那一刻，孫令輝這個名字，就注定被掩藏在那萬丈光芒之下。
    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孫令輝見他不說話，笑了笑，上前兩步拍拍肩膀道：“好了，我啊，也都想開了。老沈這種怪物，大淵幾百年都生不出第二個，我就沒把他當成正常人。”
    “再說了，他厲害他就在前麵頂著唄，我還樂得清閑。”
    水清崖搖頭道：“沈帥和您都是大淵不可或缺的戰將。”
    “嘿，你小子會說話，我愛聽。”
    “行了行了，”孫令輝把他手裏的槍奪走，道，“時候不早了，我就不讓人送你們了。正好，我庫房裏還有幾壇子好酒，你和你家將軍隨便拿。”
    水清崖道了一聲多謝將軍。
    袁毅晨把眼神收了回來，抿起了唇線，最後還是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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