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玉骨(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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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白苓意料的,林驚鶴並未再作任何尖銳刁難,甚至連言語都無。
    他依舊是那位白衣玉扇、溫潤端方的世家公子,如原書記載的一樣,行事作風處處妥帖有禮。
    半日中他們一起走訪受害者人家,皆是由林驚鶴出麵與家屬交涉,詢問案發前的情景,是否有什麽異象預兆。
    他盤問地很仔細,連一些常人想不到的細枝末節都刨根究底,也能三言兩語安撫好情緒激動的家屬,真不愧是原著中捉妖小隊的智囊軍師。
    從一戶人家出來,又入另一戶人家,林驚鶴極為盡心盡責。
    而白苓隻需要安靜待在一邊做個花瓶陪襯。
    一來她一個原著惡毒女配,又有幹擾任務在身,沒必要上趕著破案;
    二來男女主又不在,林驚鶴還是個知道她是妖的,她無需偽裝熱心市民為捉妖事業做貢獻。
    而且她若是熱情參與,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被這心思百轉的攻略對象以為是別有所圖——
    雖然她就是。
    “求大人一定把我女兒救回來!”
    “小人當牛做馬也會報答大人的恩情!”
    從第七戶人家出來,那雄壯粗獷、滿麵凶相的屠戶在他們身後重重跪地,濺起紛揚塵灰。
    他眼睛猩紅凶悍宛如獸瞳,胡子拉碴的臉上卻涕泗橫流,他毫不顧忌地用袖子抹眼淚、擦鼻涕,哭得又滑稽又可憐。
    白苓心口湧出一股莫名的感觸,具體說不上來是什麽,隻酸酸漲漲的。
    是……同情嗎?
    白苓有些不確定。
    雖說她骨子裏是人類,可成妖百年,時間遠遠勝於人類的年歲,在弱肉強食的妖族敘事中,自我利益至上,同情是最微不足道、也最沒有必要的情感。
    白苓本是排斥這般的,她身邊的妖——無論是風流不羈的好友孔雀,還是慈愛智慧的茶樹老妖,也皆是至情至性之妖。
    可再至情至性,似乎也逃脫不了妖族天生的冷漠,隻會對在意的妖展露柔軟。
    即使是擁有人類靈魂的白苓,在長達百年的耳濡目染中,也逐漸變得冷情冷心。
    這也是為何在麵對少女屍塚時,她雖然也覺得那妖殘忍,卻並無和男女主一樣誓要破案、鏟除惡妖的熱血肝膽。
    甚至命書要她阻礙破案進度,她並不是心生慚愧才糊弄了事,而是覺得麻煩。
    隻是麻煩而已。
    白苓望著那屠戶心中複雜,腳下如有千斤重,一動不動僵在原地。
    直到耳邊響起一道清冷如玉碎的嗓音:“阿憐不走嗎?還有八戶人家沒問過呢。”
    “難道阿憐是覺得他們可憐?”林驚鶴俯身靠近她,束發的白玉帶被風帶起,拂過她的耳尖。
    白苓驟然抬頭,撞進一雙溫柔含笑的鳳眸裏。
    青年擁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
    狹長鋒利的輪廓,鴉青濃密的睫羽,墨玉似的瞳孔,如陽光下曬過的湖水清澈柔亮。
    可她總覺得,風平浪靜之下又好像蘊藏著晦漠幽暗的寒潭深淵。
    “確實可憐。”
    沒得到回應,林驚鶴兀自長歎一聲,“既然如此,我等當更加盡心盡力探案才是。”
    青年俊秀的麵容是那般悲天憫人,話語也是。
    白苓卻蹙眉,她總有一種錯覺——
    這位看似心係天下的捉妖師似乎比她這個小花妖還要冷漠。
    他的所作所為卻與她的想象相悖。
    “走吧,還有七八戶人家,絕不能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
    林驚鶴抬步往下一戶人家走去。
    白苓舔了舔幹澀的唇,提腳跟上去。
    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是屠戶和他瘦弱蒼白的妻子正在一起用力把厚重的朱紅大門關上。
    黛瓦白牆、高門飛簷,莊嚴氣派的別院一座座矗立,裏麵住的卻是粗布麻衣平民。
    白苓眉心蹙得更深。
    雖說這是沈鈺和州府對受害者家屬的優待,可她總覺得有一種說不上的古怪。
    又到了一位受害者的閨房。
    其實也不算,畢竟他們已經搬了新家,這裏頂多就是盛放受害者遺物的一間房。
    血色殘陽透過雕花窗欞照進來,珠簾叮鈴作響,鮫紗曼妙多情。
    梨花木的雕花床,床幔是輕薄的素紗,四角掛著精致的青銅風鈴。春花冶麗的屏風之外,貴妃榻、梳妝台一應俱全。
    可卻無一絲生氣。
    也是,這是後來父母愛女心切精心布置的,可隻有主人的遺物來過。
    林驚鶴正在遺物中翻找惡妖留下的線索,長睫壓下,陰影錯落。
    修長冰潤的指尖撚起一物,又輕輕放下。
    一無所獲。
    白苓依靠在一根柱子上,閑閑抱臂,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瞥了眼窗外的逐漸濃鬱的暮色,忍不住開口:
    “那沈青令是傻子嘛,讓家屬搬家就搬家,可把他們原本的家都清理得一幹二淨,不就是在破壞現場嘛?”
    “不到案發現場,來這個不相幹的地能有什麽用?”
    她嗤了一聲,隨意找了把椅子坐下,身邊正巧就是梳妝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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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擺放著一麵銅鏡,銅鏡邊緣鑲嵌著精美的寶石。
    旁邊還整齊地排列著各種梳妝用品,雕花的胭脂盒、精致的發簪珠釵,每一件都做工精細。
    不過都是嶄新的,無一絲用過的痕跡,顯然是後來才添置的。
    “還挺齊全。”白苓撥弄著珠釵盒,唇角的笑似嘲非嘲。
    “確實無用。”
    青年的口吻漫不經心,他走到她身邊,拿起一支珠釵,認真端詳了片刻。
    他放下手腕,白苓本以為他會把那支珠釵放過去,卻不想他竟然直接簪在了她的發間。
    “你做什麽?”白苓下意識要拿下來,卻被扣住手腕。
    青年的手指修長、冰潤、骨骼凸起,輕輕扣在她腕上,卻是那樣的不容拒絕。
    他微微歪頭,含笑注視她:“好看,很適合阿憐。”
    “適合什麽,這是人家父母為女兒準備的。”
    白苓皺眉,毫不客氣地反駁。
    不是她的東西,她戴上去屬實有點膈應。
    林驚鶴不置可否,隻是輕聲呢喃:“父母為女兒精心準備的,自然是合適的。”
    白苓:“我又不是他們的女兒。”
    “是啊,阿憐不是。”林驚鶴倏然鬆開她的手腕,又將她發間那根珠釵取下,放回首飾盒中。
    “走吧。”他說,“時辰也快到了,胡師妹和風兄或許已經等得著急了。”
    白苓望向他,青年還是那般淵渟嶽峙,即使沒有找到什麽實質性的線索,也依舊淡定十足。
    反正,對她沒影響。
    白苓扯了下唇角,乖乖應:“好。”
    她站起身要走,可不知什麽時候一截衣角被壓在了妝奩盒下,直接被帶得掀翻,釵環胭脂散了一桌,還有一些摔到地上,清響陣陣。
    白苓倒吸一口冷氣,忙不迭地慌張收拾殘局。
    這些是別人父母的心意、念想,她再冷心冷情,也知道不能破壞。
    不然,她就真不是人了——雖然現在她確實是一隻妖。
    把桌上的東西一股腦收拾好,白苓便彎腰撿地上的。
    在桌角摸到一個瓷盒,正要和其他胭脂盒放在一起,可餘光看清瓷盒全貌後,她渾身凝固住。
    小小的一個,白玉一般的,入手溫潤。
    無論是形態大小,還是質地,都和盛放玉女的白瓷盒一模一樣。
    白苓驚了下,緩緩扭開瓷蓋,裏麵卻不是桃花粉膩似的胭脂香膏,而是空空如也。
    她湊到鼻尖聞了聞,很淡,殘餘的氣味近乎無。
    可即使再淡,那股如花開到荼蘼的靡麗幽香,她也能辨出來。
    畢竟,她可是花妖。
    還有,隱隱的嘔吐感不會作假。
    白苓抿唇,若有所思。
    “怎麽了?”
    林驚鶴忽然俯身靠近,茶香、竹香,還有那一股不知名的苦香拂過她的鼻息把那一縷頹敗的幽香衝垮。
    反胃感直接被壓下去,暈暈然的神識霎時清明。
    白苓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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