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玉骨(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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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愛上仇人更可怕的事一定是——喜歡、沉浸、甚至享受討厭的人的氣味。
白苓意識到後,腦中天崩地裂。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可身體本能擺在那。
少女皺眉,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眼神閃過不可置信,一會又是無比堅定、壯士慷慨赴死般的灼熱,再過一會兒又成了心死如灰的寂滅。
變化得太激烈。
激烈得太不正常。
林驚鶴輕輕挑了下眉,餘光劃過少女捏緊白瓷盒的手,指骨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輕聲問:“阿憐是從這瓷盒上發現了什麽嗎?”
“不是。”白苓下意識反駁。
她對上青年潤黑的眸,回了點神,笑得嬌柔:“就是覺得漂亮而已。”
她也不是故意偽裝,隻是腦中兩道聲音在爭執不休,吵得她心煩意亂,哪裏顧得上瓷盒有什麽線索。
而且盒中殘存的玉女香氣,隻會讓她想起那個夜晚,那道駭人淩冽罡風擦過耳邊時瀕死的恐懼。
她真的不喜歡。
“原來如此。”
林驚鶴這次破天荒地沒有揪著她不放,還非常貼心:“阿憐若是喜歡,某可和那茶翁出錢買來。”
這家女兒的父母,原本是個賣茶翁。
“不用,不用的。”白苓忙道,她笑得像花蜜一般,“這是用光的胭脂盒,想來是人家姑娘遺物,怎麽能拿?”
“再說,胭脂鋪的漂亮盒子多的是,不差這一個。”
少女笑容嬌憨爛漫,自然把白瓷盒塞進妝奩盒中,對著窗外漫上來的幽藍色“呀”了一聲:
“天快黑了,林公子,我們快去和風大哥他們匯合吧。”
“好。”
青年輕快答應,似乎沒作任何猜疑。
二人直接出門拜別茶翁夫婦,臨走前卻被硬塞兩個茶餅。
“姑娘,請你一定收下。”
“說實話,你和我們的女兒一般年歲,長得也有點像,我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女兒……”
“求姑娘收下吧,就當滿足我們對女兒的思念了……”
情真意切的哽咽穿透漸深的夜色,驚飛樹上的一雙棲雀,撲棱棱飛走。
在雖不過中年、卻因憂愁而形似花甲老人的茶翁夫婦,希冀又殷切的淚眼中,白苓有些手足無措。
她隻能硬著頭皮接下茶餅,聲音有些啞:“好吧。”
她跟著在青年身旁走了兩步,忽地扭過頭。
茶翁夫婦依舊佝僂著背站在門口目送他們,見她回頭,臉上揚起燦爛的笑,渾濁的迸出璀璨亮光,衝著她用力揮手。
白苓知道他們在透過她看他們女兒,她不厭惡,隻是……
她深呼一口氣,扭過頭,繼續朝前走,走進無盡夜色裏。
風逸之他們已早早等在馬車前。
和他們一樣,另外三人也隻是和家屬深度交流了幾句,沒找到什麽實質性的線索。
他們倒是不氣餒,因為幾人將信息一交換,已經可以得出更進一步的推論——
“受害者的共同點不隻是年齡、樣貌,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家境。”
胡枝音抱劍依靠在馬車上,馬尾輕蕩,鑲嵌在紫金冠上的紅寶石在夜色的烘托下顯出幾分鬼魅。
她聲音很冷,和本就陰涼的夜風混雜,更加空靈。
“沒有官家千金,沒有高門貴女,就連富庶商戶家的小姐都沒有。”
“她們無一例外,皆是窮苦人家的女孩。”
他們探訪的家庭中,其中不乏有根本不在意女孩失蹤出事,相反還因為得到大宅院居住而沾沾自喜的。
可是,也有不少如張老爹、胡奶奶、屠戶、茶翁夫婦……等等,與女兒相依為命的家庭。
他們失去了孫女、女兒,對於本就窮苦的家庭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
“我真不明白。”風逸之皺眉,聲音低沉,“挑選年齡樣貌也就罷了,為何連家境都要選?”
“不覺得麻煩嗎?”
“而且,又有什麽意義呢?”
車廂中,沉默蔓延。
大家似乎都陷入了沉思,在外駕車沈鈺將長鞭交給仆從,掀開車簾進來。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窮苦人家的女兒好下手。”
他眉目沉靜,“就算是商賈之家,家中也是有幾個守衛的,妖不好下手。”
風逸之轉念一想,道理是如此。
胡枝音也點頭:“沈青令這個猜測很是合理。不過……”
她歎了口氣:“如今我們依舊在受害者上打轉,對於作案惡妖卻毫無線索,接下來又該如何?”
“是啊。”風逸之肩膀垮下來,像一根蔫掉的狗尾巴草。
“原以為今日會有線索,沒想到……”沈鈺眉心緊縮,麵容凝重。
胡枝音見這兩個都沒轍,隻能求助地看向那手執白玉折扇的青年。
“林師兄,你可有什麽想法?”
林驚鶴淡笑搖頭:“想不到。”
胡枝音眼裏希冀的火焰頓時被一盆水澆滅了,呐呐:“好吧。”
可他又話鋒一轉,“不過,某能否問沈青令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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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鈺怔了下,眉眼鬆動:“當然,林公子但問無妨。”
林驚鶴:“其實這是阿憐給我的啟發。”
眾人齊刷刷看向發呆的白苓,後者完全不明白怎麽又扯上了她,坐直了身板,露出茫然無辜、還有點無語的神情。
目光不動聲色劃過少女眼底那抹小幽怨,林驚鶴笑著繼續說:
“某要問沈青令的問題是,既然要查惡妖留下的線索,為何不去那些人家原本的住處,而是來這裏。”
“這裏是後來才搬遷之地,就算有受害者的遺物,惡妖留下的痕跡,也隻會微乎其微。”
“是啊,沈青令,這又是為何?”風逸之也突然頓悟,困惑看向他。
“各位這個問題……”
沈鈺垂下眼,桀驁深刻的眉眼肅冷,他喉結滾動了下,吐出聲:“其實是不得已之舉。”
胡枝音正色:“怎麽說?”
沈鈺抬眼,沉聲緩緩道來:
“之前沈某也和諸位說過,有心懷不軌的捉妖師假借除妖衛道之名協助緝妖司辦案,人多混雜,許多現場都被破壞。”
“所以,我才不能帶各位去現場查案。”
“不過各位放心。”他忙補充道,“現場情況皆記錄在案,無一絲遺漏,明日沈某也會帶各位去緝妖司查看卷宗,和現場探查並無差異。”
“好。”
風逸之和胡枝音都沒什麽異議了,熱火朝天商討起接下來的方向,中間插幾句小鬥嘴。
沉悶的氣氛歡快許多。
而提出問題的林驚鶴也沒有追問什麽,輕輕晃動折扇,手抵唇慢慢笑了,黑眸還是那麽不可捉摸。
而白苓看了看他,又望向那個絳紅官袍的青年,細長的眉尾倏而一挑,欲言又止,最終闔上眼眸假寐。
勞心費神多想什麽。
反正她就是個扮演惡毒女配的小花妖,任務隻是作梗,又不是探案。
隻是——
她指腹捏緊掛在腰間的布袋子一角,裏麵是……兩塊茶餅。
聽了一夜雨打芭蕉,白苓早上起來神思還有些恍惚。
她向外打開木窗,殘存的水汽撲麵而來,潤濕她的鬢發,可也確實讓她清醒許多。
晨霧裹著早市炊煙漫過街巷,酒旗在濕潤的東風裏招展,賣花擔子吱呀吱呀碾過水窪,胭脂色的山茶花在竹筐裏顫巍巍地晃。
白苓將手臂搭在窗欞上舒展腰肢,腕間忽然掠過一絲灼痛。
低頭看去,雪色寢衣滑落處,一點朱砂似的紅痕正在肌膚上綻開。
那印記形如並蒂蓮瓣,邊緣泛著金線,倒像是誰用琺琅彩筆細細描畫上去的。
“昨兒沐浴時還不曾見……”
指尖用力蹭過發燙的印記,緋色反而愈發明豔。
白苓蹙眉。
她清楚記得,這痕跡所在處,正是她昨晚補塗玉女胭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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