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林驚鶴是真想把這小花妖的腦袋敲開瞧一瞧，裏麵究竟是什麽樣的構造，總是冒出這般匪夷所思的想法——
    令人又無奈又想笑。
    青年幽幽望向她，如墨玉的瞳眸乍瀉一絲寒芒，就已讓白苓如臨大敵。
    她僵硬扭過身，撒丫就想跑，卻被無情拽住後領。
    林驚鶴從容不迫地一隻手把人摁回椅上，另一隻手已端起茶碗至她唇邊，淡聲道：“喝。”
    青年如玉罄的聲音敲在白苓心頭，似溫和，卻含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
    白苓先是被藥苦熏得頭皮發麻，盯著深褐色的濃鬱藥液看了好一會兒，嘴都扁起來。
    她抬眼，水霧漂浮在琥珀之上：“阿苓不是都答應帶上月靈鎖了嘛，林公子為何還要阿苓死？”
    少女聲若嗚咽，神色愈發淒婉，發簪銀鈴隨之輕顫，發出細碎哀鳴。
    淚珠墜在藥碗裏濺起細小水花，她忽然蹙眉收聲，瞳孔在微微顫抖——林驚鶴的玉骨折扇直抵她命門。
    “這藥無毒。”
    青年如玉的臉上展顯幽清卻殘忍的笑：“你若不喝，我才要殺你。”
    白苓被他話語中不加掩飾的殺意嚇到，渾身一顫。
    “喝！我喝！”
    雖不信這藥真無毒，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她隻能咬牙雙手捧過瓷碗。
    因咬上冷硬碗沿太過慌張，牙齒與薄瓷撞出清響，讓她疼得眉心一蹙。
    青年沒鬆手，隻稍抬手腕讓碗傾斜。
    這般動作，像是在……喂她。
    咕咚咕咚，求生本能讓白苓忍著苦味大口吞咽，沒一會兒碗底就見空。
    臉離開碗，她抬頭望向林驚鶴，小心翼翼問：“可以了嗎？”
    少女眼角已掛上桃花似的嫣粉，鼻尖也紅紅的，像是被欺負狠的小動物，隻偶爾眼底乍現一兩道鋒芒。
    林驚鶴看見委屈和隱忍在她眼底交織，也不知為何沒有衝破那層禁錮，瞧著還是那般乖順。
    他輕笑了聲：“可以。”
    白苓將喉間翻湧的苦味壓下去，還想質問青年這藥到底是什麽作用，卻感受到丹田處的妖丹開始發熱。
    但這股熱並不難受，而是像浸入了溫泉之中，被溫熱的、柔軟的水流包裹。
    在胃部的藥液居然化為精純的靈氣，先是流入丹田如遊絲一般纏繞住她的妖丹，又與明月珠相合，反哺出更加瑩潤充盈的靈力送至四肢百骸。
    白苓能感受到原本妖脈中堵塞鬱結的地方被疏通，經年累月的破損也在被慢慢修補。
    而昨夜腕上削掉皮肉的那一塊，隱隱的疼痛也不複存在。
    這是……
    她怔愣望向神情波瀾不興的青年。
    “麒麟果，百年才結一顆的靈果。”
    青年笑得幽幽，擱下瓷碗，廣袖垂落一片竹紋，“小花妖，這一碗可是能抵你五十年修煉。”
    白苓被驚得心神震蕩，久久無法回神。
    她雖然常年在弱水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身邊有個極愛收集天地寶物的孔雀妖存在，對能修補妖脈、提升妖力的寶物也是所有耳聞。
    而麒麟果的大名更是如雷貫耳。
    麒麟果，生長於幽寂之淵邊界的聖果，十年開一花，百年結一果，一顆有三百年的修為。
    傳聞中此果曾是由神獸麒麟鎮守，因而得其名。
    此果珍貴，一是因為是生長周期較長，二是因為它隻在幽寂之淵邊界生長，極為難得。
    幽寂之淵，這可並非是哪處的水淵深澗，而是天地之裂隙。
    那是萬劫不複的地獄，是一切虛妄的盡頭，活物進去隻有一個下場——灰飛煙滅。
    因為麒麟果就生長在幽寂之淵的邊界，若是去采摘，稍有不慎就會在劫難逃，所以隻有高階大妖和人類捉妖師中的翹楚，才敢去一探究竟。
    白苓猶記得好友在講述這一段時，妖冶麵容上肅冷的神情。
    無所畏懼、極愛冒險挑戰的孔雀妖，眼神裏第一次流露出忌憚之色，也有不加掩飾的野心。
    他狹長幽綠的眼睛燃著勢在必得的火焰：
    “小鈴鐺，等我修煉到七階便去幽寂之淵，為你摘一顆來。”
    當時白苓笑嗬嗬答應，不過也沒太放在心上。
    她對這些傳說中的寶物雖心向往之，可也知道這種靈物不會是她這個小花妖的機緣。
    可沒想到，彈指一揮間，距離好友孔雀妖下山曆練也過十年，她居然真的吃到了珍貴的寶果。
    她腳下飄飄然，如在幻夢之中。
    可修為確實在提升，如竹子一般一節節攀高，直接從三階破妄達到五階靈虛之境。
    妖的境界除了大分為九階以外，每一階還細分為三個境界，分別為：知音、靈虛和破妄，通俗說就是初級、中級和高級。
    也就是說，她直接跨了五個小境界。
    白苓呆滯眨眨眼，目光再落到那棕褐色、散發著幽然苦息藥罐子上，迸發出無與倫比的灼熱。
    一碗就五個小境界，若是再來一碗，她不就……
    白苓直勾勾盯著藥罐，手蠢蠢欲動，可剛一伸過去還沒觸碰到，手腕卻被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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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圈住她手腕的那隻手修長、冷白、骨骼清晰，手背表皮泛著玉一般的清透色澤，之下是微微翕動的青筋。
    白苓不明所以抬頭，卻見青年鴉青長睫半落，投出一片暗影。
    “小花妖，莫要貪心。”他薄唇微掀，“若是再喝一滴，你都會爆體而亡。”
    “怎麽可能？”
    白苓感受著通體舒暢、妖力充沛的身體，眼神譏誚，“剛才是你讓我喝的，現在不準我喝的也是你，不會是見我修為提升，就反悔不想給吧。”
    林驚鶴平靜如水：“我若是不想提升你的修為，從一開始，便不會把這碗藥給你。”
    白苓一聽，確實是這個道理，而且，她垂眸望向腳踝上墜著銀鈴的細鏈。
    她更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擔心她可能會威脅他，特地讓她戴上這月靈鎖，為何又要給她麒麟果熬製的藥，提升她的修為。
    這兩種行為不是在自相矛盾嗎？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青年輕描淡寫：
    “某隻是不想身邊有隻弱了吧唧的小妖，打不過別的妖就要求助，不僅耽誤某的時間，還連房間的地板都要霸占。”
    白苓：“……”
    果然，老狐狸嘴裏吐不出象牙，還是熟悉的原汁原味的毒舌。
    白苓把亂七八糟的感動拋到腦後，深深呼出一口氣，敷衍哼哼：“那可真是謝謝你啊。”
    林驚鶴微哂：“不客氣。”
    他鬆開她的手腕，輕輕拂袖，開始趕人：“事情既已結束，阿憐可以回自己房間了。”
    白苓咬下唇，瞧了他一眼，目光又依依不舍黏著桌上的藥罐，灼熱得能把那層火都燒不裂的堅硬陶瓷洞穿。
    “阿憐這是？”青年戲謔。
    白苓羞惱擺手：“知道了，知道了，這就走啦。”
    她艱難邁腳，動作僵硬到腳下似有千斤重，鎖著藥罐的目光就如對難以割舍的情人一般如膠似漆。
    林驚鶴眼皮微抬，幹脆拂袖把藥罐收到儲物袋裏。
    “小情人”突然就消失在視線中，白苓霎時瞪大眼，憤恨瞪向青年。
    林驚鶴冷酷無情：“你會爆體而亡。”
    “我不信，你再給我喝一碗呢。”白苓一開始還硬抗，逐漸意識到自己是問別人討要，根本不占理，氣焰慢慢就熄滅了。
    她軟和了神情，巴巴望向他：“林公子，你就讓阿苓喝一口吧，就喝一口好不好。”
    少女用一雙眼尾泛著胭脂色的霧眸望向他，充滿希冀，眨巴眨巴，便滿溢出露水犁過敷粉雪腮。
    眼角那一顆淺色淚痣愈發楚楚，惹人心軟。
    但林驚鶴可不會心軟，他莞爾卻惡劣：“不行。”
    “不行就不行。”
    少女變臉比翻書，立刻就收斂了哀婉可憐的情態，抱胸冷哼：“誰稀罕。”
    她抬腳正要走，卻見方才喝藥的茶碗還擱在桌上，裏麵還有一點褐色的藥液。
    她抿了抿唇，趁青年轉身之際，眼疾手快拿起，仰頭將最後一點喝了個幹淨。
    林驚鶴先是聽見茶碗落地四分五裂發出的清響，再轉身就見，少女呆呆盯著他，鼻子下蜿蜒兩道血跡。
    他暗道一聲不好，身體瞬移而去，在少女即將倒地的瞬間，把人摟進懷裏。
    白苓最後一眼看見的是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眸。
    而在意識徹底消涅前，耳邊似乎一道似慍又笑的歎息：
    “真是一隻貪心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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