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萬萬沒想到，竟然回了弱水地界。
    隻不過離她原本住的地還有一段距離——要翻過好幾個山頭才到。
    弱水地界無比廣闊，群山疊巒，草木繁茂，一條宛若蒼白長蛇的河流蜿蜒在嶙峋山石中，蒸騰著青灰鮫紗般的水霧，在斷崖處翻卷成朵朵霧蓮。
    此時正是暮色四合，雲層低垂如浸飽墨汁的棉絮，壓得老鬆枝椏簌簌發顫。
    蘭陵城事了後，他們一行人一路向北，已經連續趕了七八日路。
    見天要下雨，又正巧碰上間廢棄的木頭廟，便決定在此地安頓一晚。
    劈裏啪啦，火堆燃得正旺，一個粗製濫造的鐵絲架懸在柴火上，擺著幾塊麵餅。
    “阿苓，來，小心燙。”胡枝音將一塊烤熱的餅遞給白苓，又遞給她水囊，還叮囑她吃慢點，莫要噎著。
    白苓接過，眼睛彎成月牙，甜甜道：“好，謝謝姐姐。”
    “阿苓又不是小孩子，你叮囑得這般細致作甚？”
    風逸之曲腿靠在牆邊，大口咬餅，眉宇間顯出幾分混不吝。
    幽黑冷利的長劍安靜靠在他的手邊，火光中流轉著暗紅紋路，宛如凝固的血脈。
    “要你管，話多。”胡枝音橫他一眼，“我關心妹妹，關你何事？”
    她轉過來親親熱熱挽著白苓胳膊，“是不是啊，阿苓？”
    “是啊，姐姐的關心，阿苓很喜歡。”白苓臉上堆滿笑。
    “阿苓真好。”胡枝音笑眯了眼睛。
    那雪白敷粉的臉頰看得她心癢，又沒忍住上手，觸感果然如新剝荔枝般溫軟。
    白苓已經習慣胡枝音這般親熱，依舊彎著眉眼乖乖任她捏，但嘴也不停著，一直在咀嚼。
    她臉小，腮幫鼓起來就特別明顯，像……屯食的小倉鼠。
    林驚鶴忽地失笑，惹起三道困惑的視線。
    胡枝音好奇：“林師兄，你笑什麽？”
    “肯定是笑你們兩個聯手欺負我唄。”風逸之抱胸挑眉，發尾輕揚，“是不是啊，林兄？”
    林驚鶴收斂笑，望向廟門外，意味深長道：“隻是覺得這裏景色甚美。”
    白苓三人也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景色好？”風逸之不解撓頭。
    胡枝音和白苓對視一眼，也看出了彼此眼裏的困惑。
    隻因此時廟門外已黑雲壓頂、風雨淒迷。
    樹木、山石都被雨幕氤氳成嶙峋怪影，黑漆漆、灰撲撲，扭曲、彎折，似在張牙舞爪。
    就算是昧著良心也說不上一個“美”。
    白苓揚了揚眉峰，歎：“林公子的審美還真是獨特。”
    林驚鶴彎唇：“某權當阿憐是在稱讚。”
    那雙狹長的鳳眸彎著柔軟弧度，黑眸點映著火光，既明亮卻又像是根本照不透的晦暗。
    臉皮真厚，白苓腹誹了句，麵上還是笑吟吟：“當然。”
    風逸之嘀嘀咕咕一句“大佬的世界他不懂”，又忍不住道：“我感覺這地方應該有很多妖吧。”
    “嗯。”胡枝音淡定應聲，“沒有千隻也有百隻。”
    “這麽多？！”風逸之大驚失色，忙把祭淵劍抱在懷裏，警惕地左顧右盼，“那我們現在不是被妖包圍了？”
    “出息！”胡枝音嗤了聲，晃動的紅瑪瑙耳墜都透著股不屑。
    風逸之梗著脖子：“拜托，一隻兩隻就罷了，百隻千隻妖，各個都和沈鈺、華容那般實力，若是合力圍攻我們，不都死翹翹了？”
    “所以呢，你怕了？”胡枝音眼神促狹。
    “誰怕了！”
    風逸之挺直腰杆，強撐著氣勢，“我那是在為你們考慮，到時候要是真有很多妖來圍攻，我和林師兄兩人應接不暇，保護不了你倆怎麽辦？”
    他一臉慷慨壯義的表情，把胡枝音逗得一樂，仰頭喝水險些嗆到。
    “咳咳——”
    胡枝音撫去唇角水漬，放下水囊，露出個嘲諷的笑，“就你那三腳貓術法還保護我呢，不拖後腿就萬事大吉了。”
    “胡枝音，你說誰拖後腿呢！”
    風逸之氣得跳腳，眉毛都燎起來，“你不難道記得每次都是誰在危難之際殺死妖的嗎？”
    “是我！是我好不好！”
    “是是是，都是你。”胡枝音語氣敷衍，“也是稀奇了，每次開頭都不行，非等到結尾才爆發。”
    “無論什麽時候爆發，及時就行。”風逸之得意哼哼，若是有根尾巴，怕不是翹得老高。
    胡枝音無奈一笑。
    而女主的困惑，白苓心中卻有答案。
    這不就是男頻升級文的套路：
    先讓反派將天龍人男主打到穀底，然後在反派最猖狂得意時，男主突破極限將反派反殺，從而達到一個先抑後揚的打臉爽感。
    男主也在這一次次磨煉中得到成長，從草根逆襲成強者，讓讀者更有代入感。
    而像林驚鶴這種一開始就強到變態的，沒有觸底反彈的經曆，對於大多數讀者來說根本沒有代入感，就隻能當個背景板軍師男二。
    白苓尚在唏噓，忽然鼻息拂過一陣幽苦氣息，再一抬頭，繡著銀紋白鶴的廣袖已垂到眼前，露出玉似的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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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潤的指尖陡然觸碰上她的耳廓，把她嚇得一激靈。
    “你做什麽？”白苓慌張後仰，差地人仰馬翻，幸好被一隻節骨分明的手扶住肩膀。
    “阿憐怕什麽？”青年半蹲下身，玉色發帶垂落，黑潤的眼珠泛著戲謔，“某不過是見阿憐鬢發上有根稻草罷了。”
    白苓睫毛顫得很快，這才看見青年指尖中夾的那根枯黃稻草。
    “哦，多謝林公子了。”
    她悶悶應一聲，坐直了身體。
    林驚鶴盯著她飄忽的眼神，輕輕一哂，就勢在她身邊盤腿坐下，拿起一個木條撥動著柴火堆。
    他儀態真的很好，同樣的坐姿，風逸之顯得懶懶散散，可他依舊修挺得宛若一根玉竹。
    白苓不斷用餘光瞄他，側顏骨相簡直無可挑剔的完美，火光融合了骨骼線條，顯出玉一般的溫潤。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單論外表，林驚鶴絕對是白苓所見過的男人中的翹楚，即使是以美貌聞名的狐妖也難以媲美。
    狐妖中肯定不乏比他精致漂亮的皮囊，但絕沒有他一般的風骨。
    如是說，美人在骨不在皮。
    其實白苓剛開始見這攻略對象，至少在外表上是很滿意的，可偏偏他生了張似淬了毒的嘴。
    白苓不由得將目光移到他的唇上，極完美的唇形，色澤淡若初櫻，卻襯得那薄薄的唇線更加鋒利漂亮。
    她不明白，這樣好看的嘴唇，怎麽能說出那些薄涼氣人的話？
    “所以你不想攻略他？”沉寂已久的命書，不知為何突然在識海找存在感。
    白苓懶得和它爭吵，很是識趣道：“我想攻略，可想攻略了，沒有說不攻略好吧，不得慢慢來。”
    可這次命書卻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若是你真不想攻略也行，今晚，你有機會殺了他，一切都會結束。”
    “什麽？”白苓懵得腦袋嗡嗡。
    命書低聲若蠱：
    “今晚，你有機會殺他。”
    “但如果錯過今晚，你隻能等他愛上你後才能殺死他。”
    白苓不解追問：“為什麽隻能是今晚？”
    命書沉默不語。
    困惑中，耳邊傳來胡枝音的聲音：“差點忘了，今天好像是四月初六哎。”
    林驚鶴撥動火堆的桃木枝突然爆出幾點火星，在他瞳孔中燃成轉瞬即逝的金芒。
    “四月初六？”風逸之好奇，“是什麽特殊節日嘛，我怎麽不記得？”
    胡枝音：“算是捉妖師的一個節日，四月初六，是那位傳說中的滅世邪靈被天道斬殺的日子。”
    “距今好像有正好有——”
    一道幽寒若冰的嗓音打斷她的話：“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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