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囍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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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時,日墜西山。
    暮色如浸了墨的宣紙層層洇染,深深淺淺的黛藍潑滿蒼穹,唯有天盡頭還懸著一線橘色殘霞。
    馬車在一座宅院門前停下,眾人看去。
    青磚灰瓦的院牆綿延,牆上爬滿老藤,點綴著細碎藍花,烏木門楣不過丈餘寬,掛著兩隻雲雷紋銅環。
    最頂上,黑底牌匾上書“雲府”二字,筆走龍蛇間透著妖異的金芒。
    白苓這時才知這位狐妖似的錦衣公子,便是祁嵐鎮赫赫有名的大善人雲員外,當然,也是鼎鼎有名的祈嵐鎮首富。
    “在下雲殊,諸位直接喚我雲殊便可。”公子抬手作揖,禮數周全。
    幾人回禮。
    胡枝音不免驚歎:“雲公子瞧著不過二十餘歲,竟已成了員外?”
    員外是地主豪紳的尊稱,積累了大量財富的商賈之流,可往往已經到中年。像雲殊這般的青年,一般都是豪紳家的金玉公子。
    雲殊淡笑:“祖上庇蔭罷了,家父家母過世早,不過弱冠就已接手家業。”
    “原來……”胡枝音抿唇,滿臉愧色,“抱歉,雲員外,我不知……冒犯了您。”
    “無礙,這算不上冒犯。”雲殊微笑,脾氣是極好的,溫聲細語,令人如沐春風。
    他容色極豔,莞爾一笑便如明珠生輝,晃了胡枝音的眼。
    她從未見過如此貌美的男子,比女人還要玉秀靈動,上挑的眼尾恍若胭脂沾墨一筆勾勒的,清淺的瞳色看人時就似含著無限深情。
    胡枝音有些不好意思別開臉,耳墜紅珊瑚珠子映得耳尖透粉。
    風逸之傻了,看看明媚的少女、又看看漂亮的公子,心頭似被大石頭壓住,難耐得很。
    他終究難忍,大喇喇插到兩人中間,故作嚴肅:
    “在門口聊什麽啊,不是要捉妖嗎?”
    “正事要緊懂不懂?”
    青年俯身,劍眉壓星目,炯炯盯著她,故作訓誡表情,弄得胡枝音莫名其妙。
    不過這張冷毅的俊臉離她太近,氣息似乎都能噴灑到她的睫毛,又讓她心尖猛跳一下。
    “靠……靠這麽近做什麽?”胡枝音後撤兩步,睫毛飛快扇動,還欲蓋彌彰地摸了下鼻尖。
    在風逸之眼裏,這就是嫌棄的表現,渾身的血倏然凝固了。
    白苓氣鼓鼓從玉色指尖扯回自己的鈴鐺,在腰間掛好後,又瞪了那笑得玩味欠揍的老狐狸一眼,扭頭就看見這堪稱修羅場的一幕。
    微笑的公子,害羞的女主,和吃醋的男主。
    她八卦之心頓時熊熊燃燒,甚至情不自禁扯身邊人的衣袖分享:“哎,瞧見沒?”
    小姑娘滿臉興奮,笑意染得眼尾淺痣鮮活生動。
    林驚鶴漫不經心地瞥過把自己衣袖拽皺的纖指,好心情問:“什麽?”
    “當然是修羅場啊,你看,胡姐姐和雲公子相談甚歡,風大哥醋壇子都掀了。”她嘖嘖了兩聲。
    “……吃醋?”青年的聲音略帶遲疑,“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很明顯好吧,風大哥喜歡胡姐姐,看胡姐姐對雲公子臉紅了,立刻就擋開兩人要說正事,明顯是著急了,不想讓雲公子和胡姐姐單獨說話,這就是吃醋啊。”
    少女一臉深以為然。
    林驚鶴失笑:“阿憐這是很懂男女情愛?”
    少女得意挑起彎月眉:“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白苓欣賞著修羅場,渾然忘記自己吹牛的對象是誰。
    此時一個想法正爬上心頭——她利用這貌美的公子,完成挑撥男女主感情的任務啊。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白苓越想越覺得可行,忍不住為自己的聰明大腦而沾沾自喜。
    直到掌心被冰潤的指尖勾了一下泛起曖昧的酥麻,方才醒過神,見鬼似的扭頭望去。
    青年笑得無辜純善:“阿憐這般厲害,可願傳道授業解惑?”
    深鎖著她的眉目漂浮出幽幽的霧,風撩起他臉側遺落的發絲,越發顯出白玉的清潤質地。
    此時明月未出,他便是皎月灼華。
    白苓看他的眼神卻越發古怪,這老狐狸笑得怎麽比狐妖還勾人,難道要搞事情了?
    等等,她忽然回味過來,傳道授業解惑……傳什麽,情愛嗎?
    白苓心中咯噔一下,慢慢眯起眼,最後……狠狠剜了他一眼又別開抱胸輕嗤。
    果然,這老狐狸還是惡劣的本性難移,盡是說些這種曖昧之言迷惑她、蠱惑她。
    隻可惜她白苓已經吃夠虧了,不會再相信他一句鬼話!
    林驚鶴有些怔愣,指節扣緊扇骨,眸中浮出點點困惑之色。
    書上不是說,女人就吃這一套嗎?
    為何他不僅沒有哄好人,還弄炸毛了?
    他斂眸沉思之際,忽然聽見耳邊有人對話,那長得有幾分姿色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移到小花妖身旁,同她笑吟吟搭話。
    不,不是搭話,就是明晃晃的勾搭。
    雲殊輕聲道:“白姑娘,那日客棧一別,如今又再相見,也是緣分。”
    白苓也笑回:“是啊,也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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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灼熱盯著麵前男子,眼睛控製不住放光,畢竟,這可是她完成任務的重要工具啊!
    真是抱歉啊,雲公子,得小小犧牲一下你的美色咯,可我也是情不得已啊。
    白苓象征性在內心懺悔片刻,揚起更明媚燦爛的笑。
    林驚鶴見小姑娘盯著別的男人笑,臉上都快笑出一朵花了,指骨捏得泛白,薄唇噙笑,卻是鋒冷如刀的笑。
    陰惻惻的。
    白苓忽然感到一陣冷氣從旁邊襲來,也沒多在意,隻是咕噥一句:老狐狸又在發什麽瘋,繼續跟雲殊說笑。
    她要和這位病美人搞好關係,才能借他之手挑撥男女主。
    青年同她說話時是極溫柔耐心的,任何問題都有認真回答,淺色瞳孔裏滿滿都是真誠。
    白苓暗歎自己真是個壞女人,為了完成任務不擇手段,又忍不住罵了命書幾句,叫它這個周扒皮瞎布置任務,害得她要另辟蹊徑。
    兩人相談甚歡的場景,如一根刺深深紮進林驚鶴的眼裏,唇邊最後一絲假笑也無了。
    他忽地笑,聲線卻如淬寒冰:“雲員外不是說家裏有妖作祟,一直停在門外說些不相幹的作甚,不妨先帶我們進去看看?”
    “當正事要緊。”
    旁邊的風逸之撓撓腦袋,這話好像是他說的。
    難道林兄是在支持他?對,肯定是的。
    風逸之頓時感動不已,拔高音量:“是啊,雲員外請我們來捉妖,卻遲遲留我們在門外,莫不是以為我們有通天之能,在門外就能捉妖?”
    他說得毫不客氣,惹得胡枝音蹙眉,手肘搗過去:“你說話怎麽這般無禮?”
    “我——”風逸之見少女冷硬指責的目光,心口立刻先是被刺了下,還澆上醋,酸疼無比,“我說的是實話。”
    他急切尋求場外援助:“是不是啊,林兄?”
    林驚鶴剛要附和,驚覺實在幼稚,拳頭抵唇輕咳:“說不準,雲員外有另有安排。”
    風逸之瞪大眼,不明白與自己同陣營的戰友怎麽忽然倒戈了,張唇還要說什麽,卻被清淩如泉水的聲音打斷。
    “都是在下不是。”雲殊眉宇籠著歉疚之色,很是誠懇,“都是在下……在下又見到白姑娘太過欣喜,一時間忘記了安排。”
    “噯?”莫名被叫到的白苓有點懵圈,就見俊秀公子小心翼翼瞄她一眼,又慌張收回,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這不是女主的桃花,是她自己的。
    那他還能……當挑撥男女主的工具人嗎?
    白苓慢慢蹙起了眉尖,有些憂傷。
    憂傷如烏雲籠罩,久久不散,直到雲殊把他們帶到一間廂房門前,門剛拉開,一團烏漆嘛黑的東西直直朝她撲來,才驟然驚醒。
    “這是……?”
    白苓閃身避開,那團黑影“咚”的一聲撲到地上,竟然直接在地麵蠕動爬行,如蛇一般,不過在不斷擺動著四肢。
    是個人。
    雲棲歎了口氣:“這是雲府的小廝,他失去了神智才會變成這樣。”
    胡枝音擰眉:“被妖控製?”
    “應該是。”雲棲將廂房門拉大,讓他們得以看清房內全景。
    裏麵有五六個小廝,或是以詭異姿態貼地蛇信,或是抱著漆柱攀爬,或是指尖將青磚劃出森然血痕,各個皆是神誌不清。
    “不止這些。”
    雲棲又是一聲長歎,拉開另一扇廂房門,裏麵是幾個婢女,和小廝這邊情況一般無二。
    “如此大規模的失智,肯定是妖所為。”
    胡枝音握緊劍,抬步就進去探查妖氣,出來時對幾道期待的目光搖搖頭,歎息:“沒有妖氣殘餘。”
    “這個也沒有?”風逸之長眉收緊,“現在的妖都如此厲害嗎,那靈仙沒有,這隻也沒有。”
    “並非是兩隻妖。”雲殊忽然道。
    幾人目光齊刷刷望向他,他依舊從容不迫。
    雲殊自袖中取出血布抖開,四個猙獰大字映入眼簾:靈仙賜恩。
    殷紅墨跡蜿蜒如蛇,在暮色中泛著詭譎幽光。
    雲殊:“這是在首個發瘋之人身邊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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