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囍事(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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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殊,我能不能先把蓋頭拿下來,有點看不清路。”
    紅綢下傳來少女怯生生的呢喃,金線繡成的鸞鳳紋隨著她不安的挪步明明滅滅。
    “阿苓莫怕,有我在呢,不會摔倒的。”青年牽起她,聲線似春風柔和。
    白苓垂眸看向蓋頭下握著她的那隻手。
    他的指節修長如新雪雕琢,指尖泛著玉器般的冷光,極為秀氣漂亮,可她莫名卻有一種想抽回手的衝動。
    不應該啊……
    雲殊是她的心上人,是她今日成親的夫君,為何當他指尖掠過腕骨時,寒毛竟在喜服下根根倒豎?
    她咬住唇瓣將疑慮咽下,任由殷紅裙裾掃過青石板上零落的梧桐葉,跨過朱漆門檻時,檀香氣息撲麵而來。
    “吉時到——”司儀拖著長腔的唱和劃破寂靜。
    要拜堂了。
    拜堂之後就算禮成,她就是雲殊的妻子。
    意識告訴她,夙願已成,她該是歡喜的。
    可掌心的冷汗將紅綢浸得滑膩,當“一拜天地”的吆喝刺破耳膜時,白苓猛地掀開蓋頭。
    龍鳳燭的火苗在她轉身時驟然躥高,映得滿堂賓客麵色驚愕。
    鑲玉綴珠的繡鞋踏碎滿地桂圓紅棗,她提著裙裾撞開人群,身後追來的腳步聲紛亂如雨。
    “阿苓!”
    “新娘子怎麽跑了!快追,快追!”
    喜堂頓時混亂,奴仆連忙追趕那道蹁躚身影而去。
    而新郎官本也要追過去,卻被一紅、一藍兩道身影攔住去路。
    廊下懸掛的燈籠被疾風卷得東倒西歪,在青磚地上投下鬼魅似的影。
    雲殊詫異望向兩人:“胡姑娘,風公子,你們這是?”
    “雲員外,我們找你有點事兒。”
    胡枝音雙手叉腰,笑得意味深長。
    白苓喘息著轉過月洞門,腕間纏著的紅綢早不知遺落在哪個回廊。
    她望著滿園枯樹,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轟鳴,腦中有一道聲音說不該逃的,可四肢百骸都在叫囂著逃離。
    告訴她,她不能拜堂,她要嫁的人不是雲殊。
    那她要嫁的人是誰?
    她陷入沉思,直到繡鞋踏上青石橋的刹那,猝然僵在原地。
    橋頭立著個紅衣男子,廣袖被風鼓成血蝶的翅。
    天光順著他鴉羽似的發流淌,描摹出妖冶昳麗的眉目。
    那雙細長的眼在望過來時彎成月牙,眼尾暈開妖異的紅,仿佛黃泉彼岸綻放的曼珠沙華。
    “雲……雲殊?”她踉蹌著後退,後腰抵上冰涼的石欄。
    “阿苓是想逃婚嗎?”青年踩著滿地殘葉走近,繡著金線雲紋的衣擺隨風獵獵。
    “不是……”白苓垂首訥然,“我不知道怎麽了,就是,就是……”
    青年已經走到她跟前,指尖撫上她頸側跳動的血脈,忽地笑:“就是不想嫁給我?”
    “不是,我想嫁的!”
    白苓慌亂搖頭,鬢邊珍珠流蘇掃過漲紅的臉頰,抬頭望向他撞進一雙深邃的眼裏,疑惑眨了下眼。
    她怎麽覺得……這個雲殊有點奇怪?
    青年指尖勾起她一縷鬢發,捋到她耳後,彎腰與她視線平齊:“那你為何要逃婚?”
    青年突然逼近的麵容泛著冷瓷般的光澤。
    白苓看著他的眼睛,眼尾上挑出嫵媚弧形,恍若胭脂蘸墨一筆勾勒出的,長睫若墨黑的蝶。
    可本該熟悉的眉眼此刻卻陌生又熟悉——眼瞳漆黑如深潭,倒映著她倉惶的神情,泛起泠泠波光,如月下寒江掠過的一縷漣漪。
    她心口跟著顫了顫,艱難出聲:“我隻是有點……害羞。”
    “害羞?”青年短促輕笑了聲,
    白苓咬著唇垂首,輕輕“嗯”了聲。
    少女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頸,碎發散落,雪頰染緋,白玉耳垂也浸出血似的紅,一副扭捏作態。
    青年好笑挑了下眉,語焉不明:“原來,阿苓是因為害羞才逃婚?若不是親口告知,我還以為是……”
    “厭惡我呢。”
    白苓身子一僵,這雲殊的說話方式怎麽也變得如此一針見血。
    等等,她為什麽要說“也”?
    納悶之際,青年的手已攬住她的腰身,“走吧。”
    白苓側首望向他線條疏冷的下頜,呆呆問:“去……去哪?”
    “拜堂。”青年垂眼,“阿苓逃婚也有一會兒了,這害羞勁兒也該過了吧?”
    “還是,阿苓還想我再陪你逃逃?”他指了指烏壓壓追來的人群,眸色戲謔。
    白苓噎住,認命牽起嘴角:“不用,回去拜堂吧。”
    她任由青年緊扣自己腰肢走,絲毫沒有察覺到,她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抵觸心理。
    雲府的奴仆見自家員外居然先追到了新娘,有些納悶撓撓頭。
    不對啊,員外不是在後麵……
    他們往後看,身後空空如也。
    一段插曲過後,白苓再次戴上紅蓋頭,失去視野的前一秒,她看見的是青年那雙細長濃黑的眼睛笑彎成柔軟弧度。
    她攥緊紅綢,垂眸望向另一端的修若玉骨的手,莫名也翹了下唇角,心中對拜堂之事竟也產生隱隱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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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果然很喜歡雲殊,也十分樂意嫁給雲殊。
    她想,方才那些抵觸心理應當是緊張所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隨著司儀的吆喝聲落下,白苓直起腰身,扶著婢女的手被送到新房裏。
    婢女說:“夫人,員外要在外麵應付賓客,等晚些才會過來。員外不來之前,夫人千萬不可揭開蓋頭。”
    “知道了。”
    白苓乖巧應道,等房間裏的人陸陸續續離開隻剩下她一人時,就毫不客氣掀了蓋頭,隨手丟到一旁。
    要她一直在床上坐著,她可等不住。
    白苓隨手抓了一把床褥上的幹果,邊吃,邊在房間裏轉溜,打量著自己未來生活的地方。
    雲殊不愧是祁嵐鎮首富,無論是床,還是家具,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奢華到極致。
    房間裏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寶貝,古董文玩、名家畫跡,各個都是珍寶。
    她隨手拉開一個抽屜,看見裏麵盛放的物品時,怔了一下。
    裏麵竟然是一個醜不拉幾的泥人娃娃,做工很粗糙,身體也因為時間太長而幹裂,與周遭精美的寶物格格不入。
    她拿出來打量,根據外形看應該是個年輕男子,難道是……雲殊?
    白苓垂下眼睫思索,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靠近,直到鼻尖嗅到一絲靡麗的腥甜,才意識到不對勁。
    她蹙眉扭頭,看見是雲殊才鬆了口氣。
    “阿苓,你怎麽自己揭了蓋頭?”雲殊笑吟吟的,眉眼間似有春水彌漫。
    白苓望向他淺琉璃似的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她怎麽覺得雲殊又似變了一個人。
    難道是她的錯覺?
    “阿苓,怎麽了嗎?”雲殊溫柔詢問。
    白苓回過神,笑了一下:“沒什麽,就是……雲殊你不是在接待客人嗎,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因為我想……”雲殊捏住她一隻手,眼睛直勾勾的,流轉著惑人的波光。
    他輕舔了下唇角,笑得那樣妖冶勾人,“早點見到阿苓啊。”
    那種抵觸感又來了,且他靠得越近,那種感覺越強烈。
    白苓下意識往後退離,可後麵就是桌案,她直接跌坐下去。
    她仰頭看向俊秀貌美的公子,掌心不動聲色蓄積起妖力。
    可腦中意識卻在告訴她,這是她拜過堂的夫君,她不應該如此排斥。
    雲殊微微彎腰,單手捏起她的下頜,望向她的臉灼熱而癡迷:“阿苓,你生得真美,尤其是這雙眼睛……”
    他指尖落在少女眼尾那顆楚楚的淚痣處,喉結情不自禁滾動。
    狐妖特有的腥甜香氣鋪天蓋地,白苓難耐屏息,兩道相悖的聲音在天人交戰,拉扯著她的神識。
    雲殊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闊,溫聲若蠱:“阿苓,你現在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該能吻你了。”
    白苓顫了顫睫毛,低下頭不吭聲,指尖攥緊衣擺。
    青年輕笑,抬起她的下頜,慢慢俯身,可卻突然被擋住。
    他愣了下,望向推在他胸膛上的纖細玉手,眸光躍動:“阿苓?”
    白苓揚起天真嬌憨的笑,把另一隻手上泥人舉到他眼前:“等等,雲殊,你先看看這是什麽?”
    她本隻是要拖延時間,卻見雲殊溫柔含笑的表情瞬間變得陰沉可怖。
    “哪裏來的?”他猛然攥住她拿泥人的手腕,力度大到像是要將她的腕骨捏碎。
    白苓眼睫顫了顫,委屈開口:“雲殊,你好凶。”
    少女像是被嚇到,聲音染上哭腔,雲殊這才刻意壓製了許多,恢複笑容。
    “阿苓,能否告訴夫君,你這是哪裏找到的?”他的聲音依舊那麽溫柔,可眼睛中卻湧動著駭人猩紅。
    白苓略有思索,強裝鎮定道:“就是那個抽屜。”
    她微揚下巴,示意方向。
    雲殊看過去,危險眯起眼,就在此時,不知哪裏來的一陣風猛地將窗戶吹開。
    白苓看向窗外,隻見一棵極為粗壯的槐樹,虯結的枝葉在地上投出張牙舞爪的影,紅綢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暗金銅鈴隨之瘋狂震顫,發出淒厲的、幽怨的悲鳴。
    雲殊鬆開她的手,怔怔望向那棵古槐許久,忽然詭異笑了聲。
    他轉身,笑著抽走白苓手中泥人,五指收攏的刹那,人偶化作齏粉從指縫簌簌而落。
    窗外古槐突然瘋狂搖晃,鈴聲越發激烈、
    白苓忽然感到腦中一陣嗡鳴,頭疼欲裂,還未回過神,她整個人被淩空抱起。
    抱著她的人,往床榻方向走去。
    “阿苓。”雲殊的聲音在鈴聲中格外幽詭,“該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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