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鶴指腹輕擦去她眼角的淚，垂眸望向指尖晶瑩，薄唇忽然勾起似有若無的弧度：“阿憐，莫不是在憐惜這棵樹？”
    “還是觸景生情？”他眼尾微挑，玉色指節輕叩斑駁樹皮，“某竟不知，小花妖也有傷春悲秋的雅興。”
    白苓驀然回神，纖長睫毛急促顫動：“誰傷春悲秋了！沙子進眼睛了而已。”
    她緩了口氣，胸腔裏未及消散的酸澀感令她心驚，仿佛有萬千根係穿透心髒。
    這突如其來的心疼感太微妙，不知怎麽地，她下意識就對這老狐狸隱藏。
    林驚鶴揚了下鋒利眉骨，故意拖長聲音：“可某瞧著，阿憐對這枯樹倒是望得專注——”
    “我是看這樹死得太蹊蹺好吧。”
    白苓輕快嘖嘖，“這金紅雷紋，天罰之雷丟下的吧，這苦苓樹生前究竟犯下何等罪孽，竟惹得九霄震怒？”
    “可不是。”林驚鶴輕哂，幽幽開口，“焚天煮海、毀天滅地、逆亂陰陽，罪惡滔天是也。”
    “當真？”白苓繞著三人合抱的巨樹緩步而行，琥珀色瞳孔映著天光碎金，“這不就是滅世大反派啊，這麽酷炫嘛？”
    “所以他之前是隻妖咯，苦苓樹妖？”少女琥珀眸中星光流轉。
    林驚鶴把玩折扇的指尖微微一頓，古怪望向她：“酷炫？”
    他雖然有點不懂這詞的含義，但能感受應該不是什麽厭惡之詞。
    “是啊，滅世大反派，多帶勁兒啊！”
    少女忽然駐足，發絲被風卷著纏上枯枝。
    她回眸時眼底似有星火燎原，“果然，苦苓不愧是本姑娘最喜歡的樹，不成妖則已，這一成妖就是如此霸氣的設定，很好，本姑娘很滿意。”
    少女一臉“深表榮幸”的表情，把林驚鶴弄得都不知該如何繼續了。
    他失笑：“阿苓不覺得這苦苓樹……妖，很可怖？這可是連天道都深痛惡絕的存在。”
    “可怖？”少女垂眸思索。
    林驚鶴眸中劃過一絲“果然”，卻聽她話鋒一轉：“什麽可怖？明明是……令人心馳神往！”
    他執扇的手倏地收緊，骨節泛起青白：“心馳神往？”
    “是啊，聽著就很帶感啊。”
    白苓興奮感歎，又冷睨望青年，“林公子，我這個人，哦不，我這隻妖呢特別喜歡苦苓樹，所以，任何人都不能詆毀苦苓樹，包括你。”
    她叉腰望向他，氣勢洶洶的，淋漓盡致展現自己的毒唯本質。
    見少女對苦苓樹如此維護，林驚鶴抵唇忍住笑：“好，某以後定然不會詆毀了。”
    “這還差不多。”白苓很滿意，又撫摸上粗糙樹皮，“與天道抗衡，他可真厲害……就是可惜被劈死了，不然我定要和他結交。”
    林驚鶴：“阿憐竟然這般欣賞他？”
    “當然。”白苓揚起下頜，“我們妖呢，一向是唯實力論，欣賞強者再正常不過，尤其是這種敢與天道抗衡的強者。”
    林驚鶴似笑非笑：“雲殊也是九階大妖，怎麽不見阿憐欣賞？”
    “作惡多端的不算好吧。”白苓很嫌棄撇嘴，“雲殊那個渣男，實力再強也掩蓋不了他渣滓的本質。”
    “可那苦苓樹妖也是作惡多端呢。”
    林驚鶴倏地展開折扇，扇麵灑金箋與枯樹焦痕交相輝映，“雲殊隻是殺幾個人，辜負了一個姑娘，若那妖現世可是要毀天滅地的，不是比雲殊作的惡更大？”
    白苓眼珠子轉了轉，略微思索好像是這個道理，但她還是強硬道：“哦，這天地不是沒毀嘛。”
    林驚鶴淡聲：“那是可能因為天道降下雷罰將他阻止了。”
    白苓強硬：“那就是沒做，沒做就是沒錯，萬一是天道那個傻缺誤會了呢。”
    天道和命書是一路的，命書能寫出如此智障的劇情，還天天威逼強迫她完成任務，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天道又能是什麽好東西？
    說不定那苦苓樹妖和她一樣，都是受劇情控製的苦命妖？
    “小花妖，你說誰是傻缺呢！”命書的聲音如金石在識海炸響，憤怒衝天，“放肆！爾等螻蟻安敢褻瀆天威！信不信吾現在就殺了你！”
    白苓冷漠回應：“哦，那又怎樣。”
    命書磨牙：“小花妖，你態度很囂張啊，難道不怕死嗎？”
    “怕啊。”白苓裝腔作勢，“但我就說了天道這麽一句，他就要殺我，不會吧，不會吧，他這麽小氣嗎？”
    她刻意又誇張地堆起高架：“我想，天道大人如此寬宏大度，應該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吧。”
    明明這女人是在誇獎天道，可它怎麽聽著那麽古怪呢？
    “你——”
    命書心中依舊怒火燃燒，可它又不能繼續威脅她，否則不就在證明“天道小氣”嗎？
    半晌，它才憋出來一句：“反正不準詆毀天道。”
    “哦。”白苓敷衍應了一聲。
    命書不滿：“小花妖，你這是什麽態度……”
    白苓忽略命書的叫嚷，對著麵前神情複雜青年，擺出不可理喻的架勢：“我不管，反正，我就是欣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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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現在是苦苓樹妖毒唯，毒唯就是這樣，沒有理智的無腦護。
    白苓坦蕩和青年對視，一副她就是這樣，能耐她如何？
    林驚鶴確實沒辦法奈她如何，雪色寬袖之下，指腹輕輕摩挲。
    他想，小花妖怎麽這樣可愛，就是不知她若是知道這苦苓樹就是他會如何？
    表情應該會很精彩吧？
    林驚鶴漫不經心地想，被自己想象的畫麵逗得忍俊不禁，在少女困惑的目光中，他忽然扣住她的皓腕，疾步湊出院子。
    白苓驚呼：“林驚鶴，你又要幹嘛啊？”
    青年笑回：“午膳時間到了，帶阿憐去吃飯。”
    “這位就是白苓姑娘吧？”
    白苓正襟危坐在巨大的圓形飯桌前，麵對從四麵八方投來的灼熱探究目光，嘴角僵住，緩慢地點了下頭，“是啊，你們好，我是白苓。”
    她偏頭看向正在斟酒的林驚鶴：“怎麽這麽多人啊？”
    青年執壺的手穩如磐石，酒液傾入琉璃盞時漾起瀲灩波紋，輕描淡寫：“家宴，自然人多。”
    白苓又問：“那胡姐姐他們呢？”
    青年淡聲：“他們在別院，不方便來。”
    “我覺得我也挺不方便的啊。”白苓幹笑兩聲，從牙縫裏擠出氣音，“我還是先走吧。”
    她欲站起身，卻被青年不容拒絕緊扣住腰身。
    他忽然側身，薄唇堪堪停在少女耳畔：“阿憐既然已經來了，若是要走，免不得多生事端，阿憐莫不是想被他們盤問？”
    “是嘛……”白苓嗬嗬冷笑。
    不過現在這局麵，她確實不好走。
    林驚鶴說要來吃飯，吃的還是大餐，白苓自然是十分樂意的，畢竟她來人間的最大樂趣之一就是美食。
    林家乃是捉妖界第一世家，家產豐厚，餐食肯定是山珍海味、珍饈美饌。
    白苓非常迫不及待，可誰能告訴她，為什麽享用美食前，還要麵對這麽一大堆人？
    她不是怯生的人，可問題是這些人好像誤會了一些事，都在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這姑娘生得真漂亮，氣度也通透，和驚鶴很是相配。”
    “仙姿玉貌的，難怪驚鶴喜歡，我瞧著也喜歡。”
    “我見驚鶴一直對婚事不上心，還以為他不喜歡女人呢，原來是早心有所屬。”
    “不如趕緊把事辦了吧，林府許久沒有喜事了，我有點想玩小孩。”
    “哎呀，你也太著急了，咱們得先和人家姑娘的家人商榷一番……”
    什麽鬼？
    白苓聽得眼角抽搐，攥緊身邊人的衣袖：“林公子，這是怎麽回事，你不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抱歉啊，阿憐。”
    青年歉然狀，鋒利的鳳眸卻彎著，心情似乎很不錯。
    “阿憐經脈損傷太過嚴重，某不得不將阿憐留在身邊日夜照顧，為了阿憐的名聲考慮，某隻能出此下策，謊稱你我已經私定終身。”
    “什麽？”白苓驚呼，見幾道目光看來，朝他們展開一個乖巧的笑臉，眉眼彎彎。
    等他們都不再看過來，才低聲咬牙切齒：“你確定這是為了我的名聲，而不是，故、意、抹、黑？”
    最後一句，她一字一頓，極為用力。
    “某怎麽會如此呢？”青年麵若皎月，一派無辜，“阿憐，某都是為你著想啊。”
    為她著想？
    她可不信這番鬼話。
    “林公子這般好心啊。”白苓嗬嗬，陰陽怪氣，“那阿苓是不是要好好感激你一下？”
    “阿憐不必多謝。”老狐狸的臉皮一如既往厚比城牆，薄薄的唇線微勾，“若真要感激，也不是不行，多親吻某便好，某很喜歡阿憐的吻。”
    “你——”白苓望向他促狹的黑眸，瞳孔放大，沒忍住罵了一聲，“無恥。”
    林驚鶴莞爾，眼底跳動的鎏金光焰：“有吻就行。”
    他指尖輕點了下她的唇瓣。
    白苓先是愣了下，而後惱羞成怒，剛想說什麽，忽然聽見一道暴怒的訓斥聲：
    “林驚鶴，你怎可在眾人麵前如此荒唐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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