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霧魘(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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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帝要殺晏驚鶴。
    可之前他還承諾過,將晏驚鶴都由白苓處置,他不會插手,可如今突然發難,必定事出有因。
    禦書房,鎏金爐中青煙嫋嫋。
    白苓若有所思望向燕帝身旁那位雍容華貴的女子。
    一身錦繡宮衫,珠玉霞帔,雖然已至中年但保養得當,皮膚白皙細膩有光澤,上挑的丹鳳眼尾綴著幾點金箔花鈿,可以說是風韻猶存。
    與楚苓這位驕奢淫逸的長公主不同,燕帝勵精圖治,後宮並不充盈。
    他與皇後魏姝寧少年夫妻,伉儷情深,在坊間不失為一段佳話。
    否則,就以靖安侯府、城陽侯府犯下一樁樁一件件大案,怎麽可能被輕拿輕放。
    白苓倒是覺得可笑,晏驚鶴這個惡貫滿盈、被世人唾棄的大奸臣,雖說手段狠辣了些,但從未傷害過貧苦百姓,也從未搜刮過一絲民脂民膏。
    而這位被世人讚頌賢良淑德、母儀天下的皇後,她背後的親族,才是不折不扣的碩鼠。
    燕帝一生勤政愛民、明德惟馨,隻在這位皇後身上近乎昏聵,也是古怪。
    不過反正這裏是個幻境,帝後感情如何、百姓又如何,白苓根本不在意,但是把心思算到她的身上,想利用她報仇,那就休怪她翻臉不認人。
    “阿苓,無論如何晏驚鶴都是個禍患,留不得。”燕帝神情冷肅,明黃龍袍完全襯托出身為帝王的威嚴。
    他很少這般嚴肅和幺妹說話,主要是此事茲事體大,涉及江山社稷,他不允許有任何差池,也不允許妹妹在這種大事上任性。
    “皇兄不是已經將晏府都抄了嘛,如今他形單影隻,又造不了反。”
    白苓還是一副無所謂的口吻,“留著逗趣解悶罷了,掀不起風浪。”
    “誰知他沒有後手呢。”燕帝摩挲著翡翠扳指,聲音裏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阿苓,此事由不得你任性,晏驚鶴非死不可。”
    “念在你對他有幾分情意,朕才沒有直接殺他,交由你自己處決。”
    “你是朕最寵愛的妹妹,莫要讓朕失望。”
    “是啊,苓妹,此事事關重大,由不得你任性。”
    一直在旁裝吉祥物的皇後也柔柔出聲,“本宮知道那奸臣生了一副好皮囊,苓妹你舍不得,可男人的皮囊終究比不過江山社稷,苓妹,你要以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白苓挑起眼尾,似笑非笑,“皇嫂包庇私采銀礦、魚肉百姓的親族時,怎麽沒有想過大局為重?”
    “你——”皇後顯然沒想到她會說這麽一出,溫婉的表情差點維持不住,眸中閃過陰狠。
    白苓乘勝追擊:“晏驚鶴為相時雖然狂妄,但從未像皇嫂親族一般殘殺百姓過,也不知誰才是真正的餘孽。”
    她彎著眼眸,輕輕柔柔的語調,以其人之道反擊:“皇嫂,親族的性命終究比不過江山社稷,您當以大局為重才是!”
    少女字字句犀利,把皇後懟得啞口無言,隻能求助看向燕帝。
    “好了,阿苓,莫要胡鬧。”燕帝揉了揉眉心,眉宇間浮現出幾分疲憊之色,“這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白苓冷聲:“為何不可?您不是因為晏驚鶴狼子野心、禍亂朝政才除掉他嘛,而靖安侯他們不也是如此?”
    燕帝無奈歎了口氣:“可他們畢竟是皇後的親族,是太子的外祖家。”
    “而那個晏驚鶴不過是你一個男寵而已。”他露出兄長特有的溫厚目光,“阿苓,聽話,朕以後會給你找一個比他英俊百倍的男子送給你。”
    “皇兄不是最不喜我找男寵嗎?”白苓冷著一張俏臉。
    “皇兄是不希望你胡鬧。”燕帝看向不懂事的妹妹,“可皇兄哪回阻止過你,還不是由著你的性子。”
    白苓照常撒嬌:“那這次就不能也由著皇妹的性子嗎?”
    燕帝堅決,眉宇間露了幾分銳利:“不可。”
    白苓斂下長睫,若有所思狀,忽而又抬眸看向他,水漉漉的可憐:“可是皇兄,晏驚鶴已經不單單是皇妹的男寵了。”
    “什麽?”燕帝有點不明白。
    “他是……”白苓將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輕輕道,“皇妹腹骨肉的親爹,皇兄,你難道想讓你的親外甥還未出生就沒有爹嗎?”
    她又指著皇後:“靖安侯是皇後的親族,所以殺不得,但如今晏驚鶴是皇妹孩子的父親,皇兄,你就不能網開一麵嗎?”
    “胡鬧!”燕帝拍案而起,卻在觸及妹妹泛紅的眼尾時頹然跌坐。
    少女聲音哽咽,眼眶也泛紅,眸中的水霧晃悠悠落下,一顆一顆晶瑩的珠子犁過雪腮。
    燕帝最清楚自己妹妹的性子,從來都是嬌蠻無理的,在他麵前也絕不低頭,雖然偶爾會與他示弱撒嬌討要什麽,可從來沒有哭著求他什麽過。
    這個妹妹與他同父同母,是嫡親的,還與他相差二十餘歲,幾乎是當做女兒寵到大的。
    甚至他親生的女兒也沒有她受寵。
    寵慣了的,自然不忍心她受一點委屈,他思忖了良久,疲憊地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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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那朕就留他一條命,隻是阿苓你要保證,絕不能讓他有絲毫東山再起的機會。”
    少女破涕為笑,扯著他的衣袖撒嬌:“一定,謝謝皇兄,皇兄你對我真好。”
    燕帝寵溺拍拍她的手。
    “可陛下,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皇後可不允許自己的計劃落空。
    少女立即淚眼汪汪望向她,滿是控訴:“皇嫂,你難道真想讓皇妹腹中骨肉沒有爹嗎?”
    “長公主,你當以——”皇後本想再搬出之前“社稷為重”的大道理來說教,可忽然想到那回旋鏢已經紮到自己身上,隻能咽下去。
    她望向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身,眸光掠過一絲陰沉,笑道:“既然長公主已經有喜,不妨讓太醫來瞧瞧,若是胎位穩妥,也好安心不是。”
    “皇嫂是在懷疑皇妹說謊嗎?”白苓可絲毫不給她麵子,直接將她彎彎繞繞的話點透,“又或者是詛咒皇妹的骨肉活不長久?”
    “怎……怎麽會?”皇後已經傻了,不是,這長公主不是一向沒腦子嗎,怎麽如今反應得這般迅速。
    燕帝的目光驟然變得深沉探究,皇後麵頰冷汗滑落,但還是得維持著體麵微笑:“苓妹真會說笑,皇嫂不過見你臉色蒼白,關心你罷了。”
    “而且皇妹懷了骨肉,腰身還如此纖細,真是讓人羨慕。”她意有所指。
    白苓坦然:“月份小,未顯懷而已。”
    燕帝也瞥了眼妹妹過於纖細的腰身,抿了抿唇角,敲棺定論:“還是讓太醫過來瞧瞧吧,也好安心些。”
    他這個皇妹一向是無法無天的,為心愛的男寵扯個彌天大謊,也不是沒有可能。
    “好吧,那就聽皇兄的。”白苓依舊眉眼彎彎,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樣子。
    為防止“誤診”,皇後“貼心”請來了三位太醫,可給出的回答無一例外都是——“長公主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皇嫂,我該回公主府養胎咯。”
    少女向她道別,笑得明媚又漂亮,可對皇後來說無異於眼中釘、肉中刺。
    白苓無視她眼中流露的怨毒,攏著輕紗披帛起身,腰肢若三月柳枝,款款上了馬車。
    待車簾放下,她唇邊的笑便收斂了。
    孩子當然是沒有的,此間身體不過是一道神識,懷什麽孕啊。
    她不過是以他們放過那群蛇鼠之輩所用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反製他們而已。
    靖安侯他們是皇親國戚,所以免受懲罰,那晏驚鶴是她這個長公主腹中骨肉的親生父親,也算是皇親國戚,不得也免受懲罰?
    白苓回想起皇後敢怒不敢言的隱忍表情就想笑。
    皇後哪裏能想到,她是一隻妖,偽裝脈象而已,糊弄凡人綽綽有餘。
    不過也多虧皇後今天鬧這麽一出,否則,她還想不到對付晏驚鶴新的手段。
    白苓以孩子桎梏燕帝,讓他不殺晏驚鶴,但她卻決定自己安排一場“刺殺”。
    殺不殺不重要,主要是得再戲弄他一番。
    也不知“寧死不屈”的晏相,是否真的不怕死?
    白苓唇角勾起玩味的笑。
    ……
    陰暗潮濕的水牢裏,攀在石壁上的青苔散發著詭異的幽光。
    鎖鏈忽然發出細碎嗡鳴。
    青年蒼白的指節微曲,薄而豔的嘴唇彎起,漆黑鳳眸中濃霧湧動,流轉著詭譎的鎏金紋路。
    腦中畫麵走馬觀花閃過,冷白精致的喉結微微滾動,溢出一聲沙啞輕笑。
    還真是越發膽大妄為了。
    ……小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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