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琴英說完話後就趕緊低下頭來，放在桌下的手一直在抖，這句話何嚐不是一種表白，也不知道他聽沒聽出來。
    稻陽抓起桌上的酒杯又灌了一口，當初那封信不見了後他後來沒能再鼓起勇氣重寫一封。
    “嗯會的”
    兩人坐在角落裏都不再說話，也不敢對視，過了會有同學過來搭著稻陽的肩膀。
    “大家都在聊以後，你們兩個躲在這兒嘀嘀咕咕說些什麽，有什麽我們不能聽的？”
    對於同學來說，他們倆就差捅破窗戶紙，平時不管調侃誰，兩人都不生氣，好像默認了。
    “滾，你們還喝，等會兒電影院不讓我們進去了。”
    ……
    稻陽的內心一邊興奮一邊又為自己的窘迫而自卑，異常割裂不斷撕扯。
    暢聊了許久酒意也下去了，大家站起來勾肩搭背就要往電影院去，不知道誰喊了一句付錢了沒？
    “對了，今天輪到誰去付？”
    稻陽掐緊手心站起來，“第一次喝酒，沒想到酒量這麽差，差點都忘了。”
    其他人都到外麵等他，稻陽找到服務員，賒賬是不可能的，隻能把自己這個月的夥食和糧票都拿出來，希望能夠。
    可能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祈求，還真剛剛夠，這下他手裏就隻剩下1毛3分錢，這些錢能夠到食堂打兩個燒餅跟一碗豆芽湯。
    一天的夥食都不夠，更別說等會的電影票了。
    服務員跟他們很熟，還湊過來告訴他一個消息，“周五有野豬肉，價格特別便宜，你們早點來。”
    稻陽臉上都擠不出表情，低著頭往外走，正絞盡腦汁想找借口不去看電影。
    出來後已經有一個男生在嚷嚷，說今天電影票他請，“後天我生日，就先請大家看電影。”
    楊琴英過去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你怎麽又生日了？去年不是剛過了。”
    那男的表情誇張往外跳，嘴裏一直哎呦哎呦叫喚，“你這可就過分了，你去年沒過生日？”
    大家鬧著笑著，稻陽低下頭不知該怎麽辦，生日意味著要送禮物。
    可自己連明天的飯錢都快拿不出。
    爸不肯給他錢，奶現在更別說了，媽想給但沒有錢，隻剩下姐了。
    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那名男生又招呼著等他生日那天大家到外頭吃飯，第二天稻陽偷偷找到一群人裏麵有些胖乎的男生。
    “你要跟我借錢？”
    稻陽低下頭來，隻覺得男生的目光壓在他脊背上，讓他不由自主比人家低了一個頭。
    “錢可能路上掉了，最近事忙，咱們的小品又剛排練，我打算過段時間再回家，隻能先找你應應急。”
    男生想了一會兒，果斷拍了拍大腿，“你要借多少？”
    他願意借錢，除了這段時間的相處還因為稻陽說過他爸是副食廠的正式員工，媽媽雖然沒有正式工作，但家裏有一個姐姐，平時也格外能補貼。
    兩個叔叔都有正式工作，其中一個還在工商局上班，說不定他爸還認識，也不怕他欠錢不還。
    “……二十”
    他想著第一次要不直接借多點，省的下次再開口，開一次口都不知道鼓了多久勇氣。
    男生直接從兜裏給他掏出兩張大團結，“什麽時候還都行，反正我不著急用。”
    稻陽把錢拿回宿舍，坐在宿舍的床上一直看著角落，他知道自己這樣或許不對，但沒辦法，跟這群人一起玩就是得有錢。
    他們聊的鞋、說的新電影、討論的新歌帶哪樣不需要錢？
    借到錢後依舊沒放下心來，找了個下午去副食廠宿舍找爸，毛大一聽兒子又來要錢，把頭發往上一擼，拍著額頭皺起眉頭，上上下下打量著兒子，目光落在他的鞋子上。
    “……資料錢？”
    “不是資料，爸，我們宣傳隊印了單子打算給大家發，這些錢要自己出。”
    “沒錢，阿陽，咱們家今年的情況你也看得出來，這宣傳隊這麽費錢，要不你想辦法退出算了？”
    毛大都發愁，前十幾年因為每個月隻需往家裏交8塊錢，啥也不用操心，剩下的錢都能攢著，可老三分家那次自己拗不過麵子，一下子甩了300塊出去。
    去年媽跟劉愛紅還都傷了，花了一大筆醫藥費，還不見了幾個月工分，現在兒子上學的學費生活費，還得考慮到以後，錢都恨不得一個掰成兩個用。
    稻陽有些著急“怎麽能退出宣傳隊？別人想進都進不來，而且宣傳隊是為了宣傳偉人的思想，是為了讓更多人——”
    “停停停，爸不想聽你說這些，咱們家現在真沒這個閑錢。”
    毛大說完直接轉身就走。
    稻陽捏緊拳頭，看來隻能回家一趟，不過沒等他找到時間回家，就先在學校裏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影。
    “……看什麽呢？沒看見我們楊同學嘴巴已經快撅到天上去了，那邊到底有誰在？”
    幾個男生扒著他的肩膀往那看，聽說學校開辦的夜校剛開學。
    “我聽說蒲織廠的廠花今年也來，可年輕了，長得也漂亮。”
    “是嗎？讓我也看看。”
    他們恨不得衝到夜校的那幾間教室探頭往裏看，旁邊的女生已經忍不住翻白眼，楊琴英直接跺腳板著臉就走，大家這才趕緊在稻陽腰上捅了捅。
    稻陽回過神來，“你們別亂說，我隻是以為有熟人在。”
    男生們可不信，還想搗亂，“你的熟人不會就是廠裏的廠花吧？說實在的，咱們楊同學要是到廠裏工作肯定也是一枝花。”
    “行了別搗亂了，演講不是還有要改的地方，小品還沒排練呢。”
    稻陽趕緊把看熱鬧的同學拉走，同時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姐怎麽會來這？媽也不可能讓她來上夜校，夜校上了又沒用。
    不過他第二天依舊長了個心眼，天黑前就在校門口不停踱步，天一黑從四處趕來的夜校學員紛紛走進校園，年紀大的有30多歲，年紀小的感覺跟學校裏的初中生差不多。
    無一例外他們的目光都格外堅定，充滿對知識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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