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李叔叔喜歡你的香香嗎？”
    小安國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小布褂，仰著那張沾著糖霜的小花臉，小肉手把油紙包的糖糕攥得緊緊的。
    他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骨碌碌瞅著林鳳霞，裏頭的光亮既有幾分掩不住的小期盼，又帶著點兒孩子氣的拿捏不準，小眉頭也跟著微微糾結起來。
    “媽，”他舔了舔嘴角的糖漬，聲音糯聲糯氣的，“李叔叔他……到底稀罕不稀罕你做的香香呀？”
    林鳳霞穿著身幹淨的粗布衣裳，瞧著兒子這副小大人似的操心樣兒，心窩子一下子就給熨帖得暖烘烘的。
    她彎下腰，在那油乎乎、甜滋滋的小嘴巴上，“啵”地親了一大口。
    李衛東當然喜歡，那哪裏是喜歡，簡直是震驚和狂熱。
    她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王奶奶正抱著二寶在哄著，見林鳳霞回來，便把電話遞給她：“鳳霞，電話響好一會兒了，估摸著是找你的。”
    林鳳霞接過話筒，食指剛觸到冰涼的聽筒，李衛東那幾乎要衝破聽筒的聲音就炸開了：“嫂子！嫂子是你嗎？我的親嫂子！你那雪花膏，神了！徹底神了！”
    林鳳霞握著話筒的手指微微收緊，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她清楚李衛東肯定會有反饋，但沒想到會這麽快，而且聽這語氣，似乎是超出了預期的好。
    “老李，怎麽了？你慢慢講。”林鳳霞盡量讓自己平靜，唇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還怎麽了！嫂子你還問怎麽了！”李衛東在那頭幾乎是跳著腳喊，“我跟你講，我把那兩罐雪花膏拿回家，我婆娘就抹了那麽一點點，眼睛都直了！說那香味，那手感，比她托人從上海買的洋貨都強！現在她那罐寶貝似的藏起來了，連我閨女都不讓碰！”
    林鳳霞聽著，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漾開。
    這效果，比她想的還要好。
    “我閨女把她那份帶廠裏顯擺，結果你知道怎麽樣？她們車間的人差點把她給圍了！都說要買！這事兒不知道怎麽就傳到百貨商店采購科張科長耳朵裏了，那張科長，今天一早就堵在我辦公室門口，非要我給個說法，問這雪花膏哪兒來的！說要是能供貨，他們全包了！”
    林鳳霞拿著聽筒，一時間有些發懵。
    從送出樣品到百貨商店要下訂單，前後不過一天。
    這速度，簡直像做夢。
    “下訂單？”她重複了一遍，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對！下訂單！張科長說了，先訂五百罐試試水！要是賣得好，後續要多少有多少！”李衛東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嫂子，你這雪花膏，就是金疙瘩啊！張科長說了，隻要東西好，不愁賣不出去！”
    五百罐。
    林鳳霞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
    她目前一天撐死也就能做個十幾二十罐，五百罐，那得做到猴年馬月去？
    巨大的驚喜過後，是更巨大的壓力。
    “老李，你先冷靜一下。”林鳳霞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也冷靜下來，“這個產量……”
    “產量的事，咱們再想辦法！”李衛東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嫂子，機會難得！張科長說了，明天她親自上門來跟你談，看看樣品，再敲定具體細節。你可千萬把握住啊！”
    不等林鳳霞再說什麽，李衛東那邊就匆匆掛了電話，聽筒裏隻剩下嘟嘟的忙音。
    林鳳霞放下話筒，手心一片濡濕。
    這生意，來得太快，太猛。
    她原本計劃著先穩住原料，再慢慢擴大生產，如今訂單直接拍在了臉上，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王媽媽，你怎麽了？”小安國見林鳳霞臉色有些不對，擔憂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林鳳霞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王媽媽沒事。就是……一件大好事，來得太突然了。”
    她
    林鳳霞心頭那股子大喜大落的勁兒還沒徹底過去，臉上還帶著幾分未散的怔忡，她彎腰，先將一直眼巴巴瞅著她的小安國一把摟進懷裏，胳膊收緊了些，這才輕手輕腳地挪到搖籃邊兒，目光一下子就黏在了睡得正香甜的二寶身上。
    搖籃裏的小家夥睡得臉蛋兒粉撲撲的，像熟透了的小蘋果，小嘴巴還微微翹著，時不時滿足地咂摸一下，也不曉得是夢見媽媽的奶了，還是啥好吃的，那小模樣，能把人的心給瞅化了。
    林鳳霞就這麽瞅著，先前因為那五百罐訂單帶來的巨大壓力，壓得她有些發緊的嘴角，不自覺地就一點點鬆緩下來，彎成一道又軟又暖的弧線，眼底那點子驚惶也散了，漾滿了溫柔的光。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輕輕碰了碰二寶肉嘟嘟的小臉蛋兒，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怕驚擾了這屋裏的安寧，又帶著無限的感慨和疼愛，“我的乖囡囡，你可真是娘的福星疙瘩，專門來旺娘的吧！”
    第二天上午，李衛東果然帶著百貨商店的張科長登門了。
    張科長約莫四十出頭，穿著的確良襯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眼神銳利，透著一股精明強幹。
    她一進門，目光就在屋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林鳳霞身上。
    沒有過多寒暄，張科長開門見山：“林同誌，雪花膏帶來了嗎？我先看看貨。”
    林鳳霞將一罐新做的雪花膏遞過去。
    張科長接過，旋開蓋子，湊近聞了聞，眉頭微微一挑。
    她用尾指指甲蓋挑出一點膏體，在手背上抹開。
    細膩的膏體幾乎是瞬間就被皮膚吸收，留下一種瑩潤的光澤，和旁邊未塗抹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張科長反複摩挲著手背，又湊近聞了聞，眼中的光越來越亮。
    “好東西。”張科長放下罐子，看向林鳳霞，語氣不容置喙，“林同誌，這雪花膏，我們百貨商店要了。價格方麵，李站長應該跟你透過氣了，我們不會虧待你。現在，我最關心的是產量。”
    林鳳霞定了定神：“張科長，不瞞您說，這雪花膏都是我手工調配，產量確實不高。”
    張科長點點頭，似乎早有預料：“我理解。但市場不等人。這樣吧，第一批訂單，五百罐，一周之內，能不能交貨？”
    她伸出一個巴掌，五個手指頭，像五座大山一樣壓向林鳳霞。
    “如果能，我們後續的合作，空間很大。如果不能……”張科長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那我們就隻能另想辦法了。”
    一周，五百罐。
    林鳳霞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