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營長出事了！”
    林鳳霞耳中嗡的一聲，心髒停跳一瞬，又被無形的手攥緊。
    腦中那根弦，斷了。
    錢主任描繪的藍圖，醫院的工作，她的未來。
    瞬間，化為齏粉。
    “啪嗒。”
    黑色聽筒從她手中滑落，砸在水泥地上，發出悶響。
    電話那頭錢主任“喂喂”的詢問，隔著一個世界。
    林鳳霞的世界，隻剩下小李那句呼喊，和自己越來越重的心跳。
    她猛地轉身，拉開房門。
    門外杵著的，正是陸偉光的警衛員小李。
    那年輕的士兵，一張臉煞白得跟紙似的，軍裝領口那一片兒都溻濕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看就是玩兒命跑過來的。
    “嫂……嫂子……”小李嘴皮子都在打顫，眼珠子亂轉。
    “他人在哪兒？！”林鳳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字兒。
    “軍區……軍區總醫院！正……正搶救呢！”小李話都說不利索了，急得直擺手，“嫂子，您快點兒跟我走，車就在外頭候著呢！”
    搶救！
    這兩個字像兩把大鐵錘，狠狠砸在林鳳霞的太陽穴上，她隻覺得眼前一黑。
    腳底下發軟，身子不受控製地晃了晃，她下意識地伸手死死摳住了冰冷的門框，這才沒一頭栽下去。
    不成，她不能就這麽倒了！
    林鳳霞一狠心，照著自個兒舌尖就是一口。
    那鑽心的疼讓她激靈一下子，混沌的腦子清明了那麽一丁點兒。
    她的丈夫，在等她。
    “媽媽？”搖籃邊，二寶被驚醒，“哇”的哭起來。
    窗邊玩耍的小安國也跑過來，小手抓住林鳳霞的褲腿，仰著臉，滿是害怕。
    “媽媽，你怎麽了？叔叔嚇到你了嗎？”
    兩個孩子。
    林鳳霞那顆要炸開的心，被狠狠勒住。
    不能慌！她是他們的媽媽，陸偉光的妻子！
    她垮了，家就塌了。林鳳霞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
    她蹲下，飛快擦掉小安國臉上的淚。
    喉嚨卻堵得厲害，聲音沙啞：“安國，聽媽媽說。爸爸有點事，媽媽要出去。你和妹妹在家，媽媽找劉奶奶過來陪你們。”
    “爸爸……”小安國扁嘴，又要哭。
    “安國是男子漢！”林鳳霞語氣不容置疑，“照顧好妹妹，等爸爸媽媽回來！”
    小安國被震住，看著媽媽發紅的眼眶，用力點頭。
    林鳳霞不再耽擱，衝出家門。
    隔壁劉嫂子正在院裏擇菜。
    “劉嫂子！偉光出事了！我去醫院！孩子麻煩您！”她用盡力氣喊。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鄰居。
    劉嫂子手上那把剛擇好的青菜“嘩啦”一下，全撒在了腳下的泥土地上。
    她穿著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碎花布褂子，猛地從矮凳上彈了起來，連圍裙上的土都來不及拍，三步並作兩步就往林鳳霞家門口奔，急得嗓門都劈了叉：“我的老天爺！鳳霞你快去！孩子你甭管，有嫂子在，保管給你看的好好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呼啦啦，院子裏幾個正在洗衣、納鞋底的軍嫂一下子都圍了過來，把林鳳霞團團圍住。
    一個臉圓圓、性子急的嫂子搶先開了口，滿臉焦色：“鳳霞妹子，這是咋的了？出啥大事了？”
    另一個年紀稍長、平日裏話不多的嫂子，此刻也急得直搓手，眼圈都紅了：“陸營長可千萬不能有事啊！老天爺保佑，可得保佑好人哪！”
    “鳳霞，要人搭把手不？有啥活兒你盡管吩咐！”
    一聲聲焦急又關切的詢問，像無數根細針紮在林鳳霞的耳朵裏，嗡嗡作響，她聽不清誰是誰，也分不清哪句是哪句了。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院門口那輛軍綠色的吉普車，仿佛那是唯一的方向。
    林鳳霞嘴唇抖得跟篩糠似的，好不容易才從牙縫裏迸出含糊不清的兩個字給劉嫂子：“……多……謝……”
    說完，她再也顧不上其他，跟著小李，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向了那輛承載著她所有希望和恐懼的吉普車。
    車門“砰”的甩上。
    引擎咆哮，卷起塵土，衝了出去。
    車子在軍區大院疾馳，窗外景物飛速倒退，模糊不清。
    林鳳霞雙手死死抓著身前的座椅，指節發青。
    她盯著前方，字從牙縫裏擠出：“小李，清楚點，怎麽回事！”
    小李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畢露，全是汗。
    他不敢看她，隻盯著路。
    聲音抖得厲害，帶著悔意。
    “下午……實彈演習……我們營……陣地攻防……”
    “一個新兵……太緊張……在單兵坑裏操作爆破裝置……手順弄反了，引線……提前冒煙……”
    林鳳霞的呼吸停滯。
    小李的聲音已經完全走了調，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哭腔，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路，方向盤被他攥得死緊，指節都發白了：“那個新兵蛋子，當時就嚇傻了，跟個三魂丟了七魄的木頭樁子似的，直挺挺杵在那兒，屁都不敢放一個！”
    “營長離他最近，嗓子都快喊啞了，讓他趕緊趴下！自己呢，一個箭步就撲過去了……”
    “就想著……想著把那個眼瞅著就要炸的破玩意兒，給它扔出坑道！”
    小李的牙關都在打戰，聲音抖得不成個句子，帶著一股子撕心裂肺的哭音兒，他猛地用額頭抵了一下冰冷的方向盤，聲音悶悶的：“可是……他娘的……晚了……全晚了啊！”
    “就聽‘轟隆’一聲……那動靜，跟天塌了似的……坑道的土牆……嘩啦啦……就那麽塌下來了……”
    “營長……營長他……他一把推開了那個新兵……自己……自己大半個身子……就那麽……就那麽被埋到下麵了……”說到最後，小李的聲音已經哽咽得不成樣，眼淚混著汗水從他黝黑的臉頰上控製不住地淌下來。
    吉普車內死寂。
    隻有發動機的轟鳴和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
    林鳳霞沒哭，沒喊，僵硬如石雕。
    她接電話，為工作心潮澎湃時，她的丈夫，在經曆生死。
    他為了救一個新兵，這就是陸偉光！
    可她……寧願他自私一點！
    車子急刹，停在軍區總醫院急診大樓前。
    “嫂子，到了！”
    林鳳霞像被觸動開關，推開車門衝出去。
    她不知該往哪跑，順著刺鼻的消毒水味，朝亮燈的大廳狂奔。
    剛進大廳，一個穿軍裝的身影快步迎上。
    是陸偉光的上司，團政治委員，趙政委。他身後跟著幾個幹部。
    “林鳳霞同誌？”
    “政委。”
    趙政委看她煞白的臉，布滿血絲卻異常平靜的眼睛，心裏一沉。
    “弟妹，別急。偉光同誌已送進手術室，醫院派了最好的外科專家手術。相信組織，相信醫院！”
    “他……怎麽樣？”林鳳霞嘴唇翕動。
    “送來時昏迷，失血有點多。主要是左腿和左側身體被土石砸中，有擠壓傷和骨折……”趙政委停頓一下，“但你放心，沒有傷到致命要害！醫生說，生命危險暫時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