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誌強把信投進郵筒，那輕微的“咚”一聲，心跳漏了一拍。
    石頭是放下去了，可另一塊更大的石頭又懸了起來。
    整個下午，他訓練時都差點跑錯方向，被連長當著全連的麵吼了幾嗓子。
    晚上熄燈，營房裏鼾聲起伏，他躺在鋪位上，眼睛睜得像銅鈴。腦子裏全是蘇曉玲那張清秀的臉，和林嫂子那句“人家姑娘都沒瞧不上你”。
    這話像根小刺，紮得他臉熱，又給了他幾分膽氣。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雞都還沒叫利索。
    王誌強身上還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軍綠色背心，光著膀子就翻身下床，趿拉著鞋直奔傳達室。
    傳達員正打著哈欠，眼角還掛著淚花，一抬眼瞅見他這副火急火燎的模樣，立馬樂了。
    “喲，王排長，起這麽個大早，這是盼著喜鵲上枝頭啊？”
    王誌強那張輪廓分明的黑臉繃得緊緊的，被他這麽一問，耳朵根子“噌”地就燒了起來。
    他眼神躲閃，嘴巴張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瞎轉悠，看看報紙。”
    “得嘞。”傳達員嘿嘿一笑，也不戳破他，拿起桌上一遝剛送來的信件報紙，嘩啦啦地翻了一遍，最後兩手一攤，搖了搖頭。
    王誌強心頭一沉，喉結滾動了一下，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道了聲謝，轉身就走，那雙軍靴踩在水泥地上，一步一個悶響，跟灌了鉛似的。
    一連三天，王誌強成了傳達室最準時的訪客。
    每天的軍事操練剛結束，他第一個衝向的地方，雷打不動就是那間小小的傳達室。
    他每次去，眼裏都燃著一簇小火苗，可每次走，那簇火苗就熄滅一分，隻剩下捏得空空的手和一身的汗。
    市醫院，護士站。
    蘇曉玲從傳達室領回報紙信件，指尖在一封部隊專用的信封上停頓了一下。
    牛皮紙信封，郵戳來自城郊駐地，寄信人一欄，三個剛勁有力的字：王誌強。
    她的心跳沒亂，呼吸也沒變，隻是將那封信不動聲色地壓在了病曆本下麵。
    直到交接班結束，她回到空無一人的值班室，關上門，才把信拿了出來。
    信紙上是軍人特有的、斬釘截鐵的字跡。
    “蘇曉玲護士：你好！我是王誌強……聽林嫂子說，你希望找一個能帶來平靜生活的人。我雖然是軍人，但平時工作穩定，不會有太多的波瀾。我喜歡踏踏實實過日子，也希望未來的家庭能夠和睦平靜。如果你有什麽想了解的，可以直接問我。祝好！王誌強”
    她看完，將信紙平整地放在桌上。
    和睦平靜。
    這四個字，讓她有些出神。她想起了一些不願回憶的爭吵和動蕩。
    她拿起筆，在信紙上寫下幾個字。
    林鳳霞掐著指頭算了算日子，估摸著那封信該飛到醫院了，就借著給陸偉光送飯的名義，又溜達到了護士站。
    她穿著件時興的碎花襯衫，一眼就瞧見蘇曉玲穿著那身漿洗得筆挺的護士服，正低頭寫著什麽。
    林鳳霞把身子往前一探，胳膊肘撐在護士站的台子上，腦袋湊過去，嗓門壓得低低的，那股八卦的勁兒卻藏都藏不住。
    “蘇護士，忙著呐？”
    蘇曉玲抬起頭，那張素淨的臉上一片平靜，隻是握著鋼筆的指節微微泛白。
    林鳳霞的眼睛跟雷達似的，一下子就鎖定了桌角露出來的一截牛皮紙信封，上麵那紅色的郵戳可太顯眼了。
    “哎喲喂！王排長來信了？”
    蘇曉玲的睫毛顫了顫，從鼻腔裏輕輕哼出一個單音。
    “嗯。”
    林鳳霞咧開嘴，笑得跟偷著腥的貓似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兒。
    “他都跟你嘮叨啥了？是不是特實在，半天憋不出一句好聽的？就他那榆木疙瘩腦袋！”
    蘇曉玲沒吭聲，隻是默默地將寫好的回信對折，再對折，利落地塞進一個幹淨的信封裏，用膠水仔仔細細地封好口。
    林鳳霞瞅著她這副不鹹不淡、波瀾不驚的樣兒，心裏那叫一個敞亮，簡直跟三伏天喝了冰汽水似的。
    這姑娘，沉得住氣啊！這就是心裏不排斥，臉皮薄嘛！
    她心滿意足地咂了咂嘴，這事兒，有譜！
    幾天後，王誌強終於在傳達室那堆報刊裏，看見了那個屬於他的信封。
    他一把抓過信，三兩步衝回宿舍，關上門，靠著門板撕開信封。
    信紙上是清秀的字跡，內容不多，回應了他信裏的內容，最後卻多了一句問話。
    “王排長：你好！感謝來信……你信中提到的‘平靜’和‘踏實’，我很向往。隻是我想知道，你所說的‘穩定’，是什麽樣的穩定？”
    穩定？
    王誌強捏著信紙，愣住了。
    他以為的穩定，是部隊的鐵飯碗，是規律的作息，是可預見的未來。
    可他隱約覺得，她問的不是這個。
    他坐在桌前，第一次覺得寫信比寫作戰報告還難。
    他把筆尖懸在紙上，良久，終於落筆。
    “蘇護士：……你問我什麽是穩定。以前我覺得，穩定就是有班上，有飯吃，生活有保障。但看到你的問題，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能給的穩定，可能是我這個人。我不會說漂亮話，但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我脾氣不算好，但從不對自己人發。部隊教會我最重要的就是責任，對國家，也對家庭。這種穩定，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
    他寫完，覺得每個字都沉甸甸的。
    這封信寄出後，他沒有再天天跑傳達室。
    他知道答案就在下一封回信裏。
    又過了一周，蘇曉玲的回信來了。
    信裏沒有再提那個深刻的問題，隻是講了醫院義診的趣事，字裏行間，比上一封信多了幾分輕鬆和暖意。
    王誌強把信讀了三遍，每一個字都像是刻進了心裏。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疊好，放進貼身的口袋，那顆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
    他站起身，大步走出宿舍，直接敲響了陸偉光的房門。
    “報告！”
    “進來。”
    王誌強推門而入，一個標準的立正。“營長。”
    陸偉光抬眼看他，見他一臉嚴肅，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王誌強喉結動了動，目光灼灼。
    “我想請個假，去趟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