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營長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報告！”
    王誌強跟根標槍似的杵在門口，嗓門洪亮得能把屋頂的灰震下來，那股子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拉去上戰場。
    辦公桌後的李營長手一抖，鋼筆尖在文件上“刺啦”一聲，劃了道長長的黑印子。
    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裏全是詫異。
    眼前的王誌強穿著一身汗濕的作訓服，那張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臉，這會兒繃得跟塊石頭似的，眼神飄忽，就是不敢跟他對視。
    這小子，渾身都寫著“不自在”三個大字。
    李營長把鋼筆往桌上一扔，好笑地打量著他。
    “你小子是屁股著火了還是怎麽著，這麽大動靜？”
    這悶葫蘆除了訓練就是操槍，什麽時候見過他這副模樣？
    王誌強喉結上下滾了滾，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
    “報告營長！俺……俺想請個假，去趟市裏！”
    “請假？”
    李營長眉毛都快挑到額頭上去了。
    這小子可是營裏出了名的鐵牛，一年到頭除了探親，連個病假條都沒見過。
    “去市裏幹嘛？上頭有新指示了？”
    王誌強那雙鷹隼似的眼睛，這會兒卻躲躲閃閃，跟犯了錯的新兵蛋子沒兩樣，聲音也小了下去。
    “不……不是任務……是……是俺自個兒的事。”
    “私事？”
    李營長樂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他用手指點了點王誌強，“嘿，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能讓你王大排長請假的私事，這可不簡單呐。”
    “咋了，家裏出事？”
    “不是！”王誌強猛地抬頭，又猛地低下，脖子根都紅了，“是……是處對象的事！”
    他這話一出，李營長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哈哈哈哈！好小子！你這榆木疙瘩終於開竅了！是哪家姑娘這麽有本事？”
    王誌強被他笑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軍人的本能讓他強行繃住了，一字一頓地報告：“是市醫院的蘇曉玲護士！陸營長愛人林嫂子介紹的！”
    “蘇護士？”李營長摸著下巴，恍然大悟，“哦！就是林鳳霞上次來念叨的那個？說要給你這鐵樹澆澆水，我還當她開玩笑呢！”他看著王誌強這副窘迫又帶著期盼的模樣，心裏樂開了花。
    “行啊王誌強！這事兒就得趁熱打鐵！”李營長拿起筆，大筆一揮，“批了！給你一天假！聽好了，這也是任務！”
    王誌強一愣。
    “任務代號，‘鐵樹開花’！”李營長一本正經地敲了敲桌子，“任務目標，取得蘇護士的好感！我給你三條指示：一，不許板著臉，要笑！二，不許說行話，要說人話！三，別空著手去！聽明白沒有？”
    “是！保證完成任務！”王誌強“啪”地一下立正敬禮，聲音洪亮，剛才的局促一掃而空。他轉身大步走出辦公室，步伐都帶著風。
    回到宿舍，王誌強翻箱倒櫃，找出自己最好的那身軍裝，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他又從抽屜裏翻出一塊嶄新的白毛巾，疊得方方正正。這是他上次去城裏特意買的，他見過護士們總是要不停地洗手，一塊幹淨柔軟的毛巾，應該……挺實用的吧。他把毛巾小心翼翼地放進挎包，覺得這比任何花裏胡哨的東西都實在。
    他出門前，又特意去洗漱台前用冷水拍了拍滾燙的臉，對著水盆裏的倒影，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結果那嘴角咧開的樣子，比執行任務時還猙獰，他趕緊放棄了。算了，還是真誠點吧。
    顛簸的班車把他送到了市醫院。王誌強沒直接去找蘇曉玲，而是先去了陸偉光的病房。
    “報告！”
    林鳳霞正在給陸偉光削蘋果，一看來人，眼睛“噌”地就亮了，手裏的蘋果都不要了。“哎喲！王排長！你怎麽來了？”
    王誌強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林嫂子，我……我請了假，過來……過來當麵謝謝蘇護士。”
    “謝什麽謝！這是緣分！”林鳳霞一看他這架勢，心裏樂開了花，這小子，開竅了啊！“你來得正好！曉玲今天上午值班，走走走，嫂子帶你去！”她說著，風風火火地拉著王誌強就往外走。
    陸偉光在後麵笑著喊：“媳婦兒，你悠著點，別把咱們的功臣嚇跑了！”
    林鳳霞在前頭領路，步子邁得又快又俏，活像隻領功的喜鵲。
    王誌強跟在後麵，那身漿洗得筆挺的軍裝把他繃得像根木樁，每一步都踩得跟閱兵似的。
    護士站裏，蘇曉玲正安安靜靜地坐著。
    她身上那件護士服白得晃眼，人比衣服還素淨。
    一縷不聽話的碎發滑到耳邊，她正低著頭寫病曆，側臉的輪廓在窗戶透進來的光裏，柔和得不像話。
    林鳳霞嗓門一揚，那動靜在安靜的走廊裏炸開。
    “曉玲！”
    蘇曉玲握著鋼筆的指尖一僵，順著聲兒抬起臉。
    她的目光越過林鳳霞，一下就釘在了她身後那個高大筆挺的身影上。
    是他！王誌強！
    他就那麽戳在那兒，像一棵紮了根的白楊樹。
    那身軍裝熨得沒一個褶子，肩章在光底下亮得紮眼。
    信裏想象過無數次的那張臉，此刻就杵在眼前，黝黑，剛毅，可那雙鷹一樣的眼睛裏，卻全是手足無措的緊張。
    蘇曉玲捏著鋼筆的指節泛出白色，一股熱氣“騰”地就從脖子根燒到了耳垂。
    王誌強的心“咚咚咚”擂鼓似的，震得他耳膜嗡嗡響。
    他下意識地把腰杆挺得更直，後背的肌肉都繃成了石頭。
    林鳳霞咧著嘴，胳膊肘朝王誌強後腰眼兒上輕輕一捅。
    “瞅瞅，咱們王排長可是特地請了假，從部隊跑來當麵謝你的！”
    王誌強被她頂得往前一個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穩。
    他那雙軍靴在地板上砸出“噔”的一聲悶響。
    他死死盯著蘇曉玲，喉結用力滾了滾，嘴巴張合了好幾下，才把話從嗓子眼裏給刨了出來。
    “蘇……蘇護士，你好！俺……俺叫王誌強！”
    他像是要完成最後的衝鋒，猛地扯開軍綠色的挎包，從裏麵掏出那塊疊得跟豆腐塊似的白毛巾。
    他兩隻手捧著毛巾，直愣愣地遞到蘇曉玲麵前，憋著一口氣，用盡全力吼了出來，那音量，跟操練喊口號似的。
    “這是給你的！謝謝你回信！”
    整個護士站瞬間安靜下來。蘇曉玲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和他手裏那塊樸實得不能再樸實的白毛巾，先是一愣，隨即，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漾起了一絲藏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