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偉光看著自家媳婦兒那副恨不得現在就披掛上陣的模樣，心裏又好氣又好笑。
    “你先別急著親自去壓陣。”
    “你想想，這第一次上門，是王誌強自己的考驗。咱們要是跟著去了，他那個未來嶽父會怎麽想？是覺得咱們重視他，還是覺得王誌強自己一個人拿不出手，得找人來撐腰？”
    林鳳霞一愣。這話，在理！
    她光想著怎麽幫王誌強衝鋒陷陣，卻忘了這是相親，不是打仗。人家嫁女兒，要看的是女婿本人，而不是女婿背後那烏泱泱的“親友團”。
    “你說得對。”她懊惱地一拍大腿，“是我急糊塗了！那……那我就更得把他給武裝到牙齒！人不到，我的精神也得到！”
    她重新拿起那支破鋼筆，在紙上“刷刷”地寫下幾個大字：
    攻堅計劃
    陸偉光湊過去一看，差點笑出聲。
    計劃下麵，清清楚楚地列著三條。
    一、彈藥準備（禮物清單）
    二、戰術演練（言行舉止）
    三、心理建設（心態建設）
    這哪是去拜訪親家，這簡直就是一份作戰綱要。
    “來來來，偉光，你這個營長給我當參謀！”林鳳霞把紙往他麵前一推，“這第一條，禮物，你覺得怎麽搞？”
    陸偉光沉吟片刻，指著紙上的“煙酒、糕點、罐頭”說道：“東西是這些東西，但裏麵的門道可不少。”
    “蘇曉玲的父親是個工廠主任，這種人，最好麵子。禮物不能太寒酸，不然他覺得你看不起他。但也不能太鋪張，不然他覺得你一個當兵的，錢來路不明，或者是個不會過日子的冤大頭。”
    “所以，”陸偉光繼續分析，“煙，不能是普通的大前門，最好是牡丹或者中華，哪怕買不到，也得是這個檔次的。酒，茅台、五糧液就別想了，太紮眼，一瓶汾酒或者西鳳酒，體麵又實在。”
    “糕點和罐頭，不能去路邊小店買，得到百貨大樓的櫃台，要那種鐵盒子包裝的，看著就氣派！另外，可以再加一樣，咱們部隊特供的軍用罐頭，牛肉或者午餐肉的，外麵買不到。這叫什麽？這叫咱們的‘特色武器’，讓他知道，咱們王排長，也是有門路、有裏子的人！”
    林鳳霞聽得眼睛越來越亮，拿起筆飛快地記著，嘴裏還不停地念叨：“對對對！軍用罐頭！這個好！讓他知道當兵的福利好著呢！”
    “至於第二條，言行舉止。”陸偉光笑了笑，“你讓他別喊‘報告’，這是對的。但你讓他嘴甜，可就難為他了。王誌強不是那種人，硬要他學，反而弄巧成拙，看著假。”
    “那怎麽辦？”林鳳霞急了，“總不能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吧！”
    “不用他油嘴滑舌。”陸偉光敲了敲桌子，“讓他保持本色。他最大的優點是什麽？是誠懇，是踏實。讓他多聽，少說。問到他部隊上的事，就撿好的說，說訓練、說紀律、說保家衛國，別說那些打打殺殺的。問到他和曉玲的事，就一句：‘我真心喜歡曉玲，我會對她一輩子好’，這就夠了，比一萬句花言巧語都管用。”
    “最關鍵的，”陸偉光看著林鳳霞，眼神變得格外認真，“是態度。要不卑不亢。他不是去求人，他是去拜訪。他是個軍官，代表的是部隊的形象。腰杆子要直，但姿態要放低。見了長輩，要主動幹活，倒茶、遞煙，眼明手快，這比什麽都會說話強。”
    林鳳霞聽完，茅塞頓開！
    “偉光，你真是我的諸葛亮！我這就去找王誌強，給他來個戰前總動員！”
    說完，她揣著那張寫得滿滿當當的“作戰計劃”，又一陣風似的衝出了病房。
    王誌強是在醫院的小花園裏被林鳳霞“抓”到的。
    他剛把蘇曉玲送回宿舍，正一個人站在樹下，嘴咧著，眼神飄著，也不知道在傻樂什麽。剛才蘇曉玲點頭說“好”的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腳底下踩的不是地，是雲彩。
    “王誌強！”
    “林……林嫂子？”
    “別嫂子了！叫總指揮！”林鳳霞把那張紙“啪”地一下拍在他胸口，“緊急任務！‘攻堅克難’！下個禮拜天，你能不能拿下蘇家這塊硬骨頭，就看你接下來幾天的表現了！”
    王誌強低頭一看那張紙，上麵又是“彈藥”又是“戰術”的，腦子頓時又嗡嗡作響。
    “林嫂子，這……這是幹啥？”
    “演習！實戰演習！”林鳳霞叉著腰，儼然一副女將軍的派頭，“現在，我就是蘇曉玲她爹，蘇主任！你給我模擬一遍，你第一次進我家門，該怎麽說，怎麽做！”
    “你就是王排長啊？”
    王誌強被她這副樣子搞得哭笑不得，但又不敢不配合，隻能硬著頭皮，挺直了腰板。
    “報告……不是，蘇……蘇主任，您好！我是王誌強！”
    “嗯。”林鳳霞從鼻孔裏哼了一聲，繼續刁難道，“聽說，你想跟我們家曉玲處對象？”
    “是！我……我很喜歡蘇護士！”
    “喜歡？”林鳳霞圍著他轉了一圈，眼神挑剔得像是在檢查內務，“你一個當兵的，一個月拿幾個津貼？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家。我們家曉玲跟著你，不是要吃苦受累嗎？”
    這話，尖銳又現實。
    王誌強一下子被問住了。他臉漲得通紅，嘴巴張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津貼都存著！我能讓她過上好日子！”
    “啪！”林鳳霞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力道不輕。
    “錯！大錯特錯！”她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這麽說，不就承認你窮了嗎！人家問你這個，不是真的要算你的錢，是想看你有沒有擔當，有沒有規劃！”
    王誌強徹底懵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
    “你得這麽說！”
    “‘蘇主任，當兵的是辛苦，保家衛國是我們的責任。但我們部隊待遇很好，國家沒有虧待我們。我現在是排長，以後還會努力進步，爭取當連長、當營長。我不敢保證讓曉玲大富大貴，但我能向您保證，隻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讓她餓著。我在哪兒，家就在哪兒，我用我的命，護著這個家！’”
    “記住了沒？”
    “記……記住了！”
    “好！下一題！禮物！”林鳳霞又指著那張紙，“汾酒一瓶，牡丹煙兩條，上海鐵盒餅幹兩盒，黃桃罐頭兩瓶，外加部隊特供牛肉罐頭兩罐！這些東西，你一個星期之內，必須給我準備齊了！”
    “是！保證完成任務！我馬上去想辦法！”
    他那點積蓄，就是準備娶媳婦用的，現在花，不心疼！
    “嫂子，錢我有。可……可這牡丹煙和汾酒，咱們這兒的供銷社不一定有啊，這是緊俏貨……”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
    八十年代，很多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得要票，要關係。
    “你當你的總指揮是吃幹飯的？”
    “你負責出錢！東西，包在我身上！”
    他看著林鳳霞，第一次沒有敬軍禮，而是發自內心地、鄭重地彎下了腰。
    “嫂子，謝謝你！”
    “謝啥！等你跟曉玲的好事成了，記得到時候請我喝杯喜酒就行！”
    她看著王誌強那張重新燃起鬥誌的臉，滿意地點了點頭。
    “行了，回去好好背你的‘台詞’！下個禮拜天，給老娘我拿出十二分的精神頭來，打一場漂漂亮亮的‘攻堅戰’！”
    “是！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