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選擇當兵,不是為了讓誰當烈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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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三聲敲門聲,不輕不重。
    樓道裏穿堂而過的風,吹動著王誌強嶄新軍裝的衣角。他挺直的背脊像一杆標槍,牢牢地釘在蘇家門口。
    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門開了。
    探出來的是蘇曉玲的臉,她今天穿了一件淺藍色的布拉吉,頭發梳成了兩條整齊的麻花辮。當她的目光撞上門口那個穿著一身挺括軍裝、身形筆直如鬆的男人時,手不自覺地抓緊了門框。
    他怎麽……穿得這麽正式?
    王誌強看到她,原本在心裏演練了千百遍的開場白,瞬間忘得一幹二淨。他隻是站在那裏,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曉玲,我來了。”
    “哎呀,是小王吧?快請進,快請進!”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蘇曉玲身後傳來。蘇母劉翠蘭從廚房裏擦著手走出來,看到王誌強這副陣仗,也是微微一愣。這小夥子,看著比照片上更精神,隻是這軍裝革履的,也太隆重了些。
    “阿姨好。”王誌強側身進門,動作間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
    客廳不大,但收拾得窗明幾淨。
    一個中年男人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攤開一張《工人日報》,將整個人都擋在了後麵,對門口的動靜充耳不聞。
    那就是蘇主任了,王誌強的心猛地一跳。
    他沒有遲疑,按照林鳳霞的“戰術演練”,將手裏的東西穩穩地放在了靠牆的八仙桌上,網兜裏的玻璃瓶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阿姨,第一次上門,也不知道您和叔叔喜歡什麽,就隨便帶了點東西,您別嫌棄。”
    劉翠蘭的目光落在那堆東西上,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綠色的瓶子,是汾酒!還有那用紅紙條紮著的兩條煙,上麵印著大朵的牡丹花!百貨大樓裏都難得一見的稀罕貨!更別提那兩個印著上海灘風景的大鐵盒餅幹和糖水罐頭了。
    “哎喲!你這孩子,來就來,帶這麽貴重的東西幹什麽!這得花多少錢啊!”
    “應該的。”
    “哼。”
    一聲冷哼從報紙後麵傳來。蘇父蘇建民終於放下了報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目光銳利地掃過王誌強,又在那堆禮物上停頓了一秒,最後重新落回王誌強身上。
    “我們家,不缺這些東西。你們部隊,津貼不高吧?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我看,還不如留著自己花。”
    “老蘇!”劉翠蘭急得碰了碰丈夫的胳膊。
    他直視著蘇建民的眼睛,不卑不亢地開口:“叔叔,這不是虛頭巴腦。這是我對長輩的一點心意,也是我對曉玲的尊重。這些東西,是我用我攢下來的津貼買的,每一分錢都幹幹淨淨。”
    蘇建民被他這麽一頂,眉頭皺得更深。他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口氣生硬:“坐吧。”
    蘇曉玲趕緊去倒茶。王誌強看到她的動作,立刻上前一步,從她手裏接過了暖水瓶和茶杯。
    “曉玲,我來。”
    他一手拎著笨重的暖水瓶,一手拿著茶杯,動作卻很穩。他先給蘇建民和劉翠蘭的杯子裏倒上水,再給蘇曉玲倒,最後才是自己。
    劉翠蘭看著他這副眼明手快的樣子,心裏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蘇建民喝了口茶,將搪瓷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一聲刺耳的“當啷”聲。
    “聽曉玲說,你是部隊的排長?”
    “是。”
    “哪裏人?家裏是幹什麽的?一個月津貼多少?”
    “報告叔叔……不是,”他及時改口,“叔叔,我家是農村的,父母都是農民。我現在是排長,津貼和補助,國家都給得很足,夠用。”
    “夠用?年輕人,眼光要放長遠。你現在一個人是夠用,以後成了家呢?曉玲是我們家獨生女,從小沒吃過苦。你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家,她跟著你,難道要去你們那山溝溝裏隨軍?還是一個人在市裏,守著空房子過日子?”
    “叔叔,您擔心的,我都想過。”
    “當兵是辛苦,保家衛國是我們的責任,這一點我沒法改變。我不敢保證能讓曉玲天天過上城裏人那種看電影、逛公園的日子。但我能向您保證,隻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讓她餓著肚子。我在哪兒,家就在哪兒。部隊有隨軍政策,隻要我符合條件,我第一時間就打報告。如果政策不允許,我保證,我所有的假期都用來陪她,我所有的津貼都交給她。”
    “我還會努力進步,爭取當連長、營長。我用我的前途,我用我的命,護著她,護著我們這個家!”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蘇建民再次冷笑,“前途?命?萬一哪天打仗了呢?你上了戰場,命都保不住,拿什麽來護著她?我把女兒交給你,不是讓她去當英雄家屬,更不是讓她年紀輕輕就去當烈屬的!”
    這話說得太重了!
    “爸!”蘇曉玲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
    “老蘇,你胡說什麽呢!”
    王誌強卻抬起手,示意她們稍安勿躁。
    “叔叔,您說得對。軍人,隨時準備著上戰場。但是,”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無比銳利,“正是因為有千千萬萬個像我這樣的軍人,守在邊疆,守在海防,守在每一個需要我們的地方,您和阿姨,還有曉玲,才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裏,討論著要不要打仗的問題!”
    “我選擇當兵,不是為了讓誰當烈屬。恰恰相反,我們流血犧牲,就是為了讓我們的家人,讓全國的人民,永遠都不需要有當烈屬的風險!”
    “我的命是國家的,但我的心是曉玲的。隻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會對她好一天!”
    蘇建民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眼看氣氛就要僵持不下,蘇曉玲忽然想起了什麽,她擦了擦眼角,開口道:“爸,媽,王排長他……他不是您想的那種粗人。他心很細,也很實在。”
    她把那天在百貨大樓,王誌強要給她買一百二十塊的上海牌手表,最後卻聽了她的話,隻換了一根一塊五的牛皮表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他想把最好的東西給我,但也願意聽我的話,尊重我的想法。爸,這比一塊手表重要多了!”
    劉翠蘭一聽,眼睛都亮了。一百二的手表!這小夥子,對女兒是真舍得!
    蘇建民也愣住了。
    就在這時。
    “咚咚咚!”
    “誰啊?”劉翠蘭一邊應著,一邊走過去開門。
    門一開,一個穿著的確良襯衫、梳著油光鋥亮大背頭的男人探進頭來,手裏還拎著一網兜蘋果。
    “哎喲,老蘇在家啊!我聽說曉玲今天帶對象上門,特地過來瞧瞧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來人是住在樓下的辦公室副主任,李愛國,廠裏出了名的“包打聽”,最愛跟蘇建民比個高低。
    李愛國的目光在屋裏一掃,立馬就定格在了桌上那堆禮物上,尤其是那瓶汾酒和兩條牡丹煙,他的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老蘇,你這……這手筆可不小啊!”他一邊說,一邊走進屋,視線落在王誌強那一身軍裝上,“這位就是……解放軍同誌?哎呀,真是氣派!一表人才!”
    如果他現在還對王誌強冷言冷語,傳出去,別人隻會說他蘇建民不知好歹,這麽好的女婿都往外推。
    “老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小王,是……是曉玲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