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守著大家,才能護好自己的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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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建民那一聲“讓小王陪我喝兩杯”,瞬間解除了客廳裏所有的警報。
劉翠蘭的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她一邊解著圍裙,一邊快步走進廚房,嘴裏還應著:“哎!好!我這就去炒菜!”
蘇曉玲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弛下來,她跟著母親進了廚房,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雨過天晴的輕快。
廚房裏,劉翠蘭從碗櫃最深處,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用紅布包裹著的瓶子。
她輕輕揭開紅布,露出一瓶貼著舊式標簽的西鳳酒。
瓶身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一看就是珍藏了許久的寶貝。
“你爸這瓶酒,藏了快五年了,當年他評上車間主任,廠裏獎勵的,一直寶貝得跟什麽似的,誰來都舍不得開。今天……這是真高興了。”劉翠蘭一邊說,一邊用抹布把瓶身擦了又擦,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蘇曉玲看著那瓶酒,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她探頭朝客廳望去,隻見王誌強依舊坐得端正,而她的父親,正和李愛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雖然臉上還是那副嚴肅的表情,但眉眼間的堅冰,已經肉眼可見地融化了。
“媽,”蘇曉玲拉了拉母親的衣袖,聲音裏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王排長他……是不是過關了?”
“傻丫頭。”劉翠蘭點了點她的額頭,壓低了聲音,“何止是過關,你爸這是把人家當自己人看了。你沒看他剛才那眼神,跟審犯人似的。現在呢?肯拿出自己的寶貝酒,這就是最高的認可了!”
她頓了頓,又感慨道:“這個小王,真是個好小夥。沉得住氣,說話有水平,做事也敞亮。你爸那點小心思,被他幾句話就給頂回去了,還頂得你爸心裏舒坦。不簡單,真不簡單!”
“曉玲啊,你的眼光,比媽強!”
得到母親的肯定,蘇曉玲的臉頰泛起紅暈,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很快,四樣家常小炒被端上了八仙桌。
一盤金黃噴香的花生米,一盤碧綠的韭菜炒雞蛋,一盤醬色的紅燒肉,還有一盤清炒的白菜。
菜不多,但熱氣騰騰,充滿了家的味道。
“來來來,都坐!”蘇建民招呼著,親自擰開了那瓶西鳳酒的瓶蓋。
一股濃鬱的酒香,瞬間飄滿了整個屋子。
李愛國的鼻子動了動,眼睛都直了:“老蘇,你可真舍得!這西鳳酒,現在想見都見不著了!”
“今天高興。”蘇建民言簡意賅,他拿起三個小小的玻璃杯,滿滿地倒了三杯。
一杯推到李愛國麵前,一杯放在自己手邊,最後一杯,則穩穩地放在了王誌強的麵前。
“小王,”蘇建民看著他,口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是軍人,酒量肯定差不了。今天,別跟我客氣,咱們好好喝幾杯。”
這已經不是勸酒,而是考驗。
王誌強沒有推辭,他站起身,雙手端起酒杯,姿態恭敬。
“叔叔,您是長輩,第一杯,我敬您和阿姨。”
他微微側身,將杯沿放得比蘇建民的杯子低,輕輕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然後,他仰起頭,喉結一滾,一杯酒幹脆利落地見了底。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好!”李愛國第一個拍手叫好,“爽快!這才叫喝酒!”
蘇建民的眼中也閃過一絲讚許。
他看得分明,王誌強喝酒的姿勢,穩健有力,帶著部隊裏特有的豪邁,但敬酒的禮數,卻又周到得體,沒有半分逾越。
這小子,不是個愣頭青。
蘇建民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後夾了一筷子花生米,示意道:“吃菜,吃菜。”
酒桌上的氣氛,徹底活泛了起來。
李愛國本就是個話匣子,三杯酒下肚,更是滔滔不絕,從廠裏的人事變動,說到市場的物價漲跌,唾沫橫飛。
蘇建民偶爾應和兩句,大部分時間,他的目光,都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王誌強。
他發現,這個年輕人,話不多,但每一句都說在點子上。
李愛國問他部隊訓練苦不苦。
他說:“為人民服務,沒什麽苦不苦的,都是應該做的。”
李愛國問他想不想家。
“想。但守著大家,才能護好自己的小家。”
不邀功,不訴苦,平實的話語裏,透著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
蘇建民一杯接一杯地給王誌強倒酒,王誌強來者不拒,但每次喝酒前,他都會先站起來,給蘇建民和李愛國滿上,敬酒的次序,一次都沒有錯。
他的臉頰微微泛紅,但眼神始終清亮,腰杆也挺得像一杆槍。
酒過三巡,蘇建民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的眼神有些迷離,像是透過王誌強,在看別的什麽人。
“我……我父親,也是個軍人。”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低沉。
客廳裏瞬間安靜下來,連李愛國都停下了筷子。
“參加過抗美援朝……那時候,我才幾歲。他走的時候,跟我媽說,等打跑了美國佬,就回來。給我買糖吃,帶我去逛公園。”
蘇建民的眼圈紅了,他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
“可是……他再也沒回來。一張烈士證明,幾塊撫恤金……我連他埋在哪兒都不知道。”
“從那時候起,我就恨!我恨當兵的!我發誓,我的孩子,以後絕不能再走這條路!”
“我不是瞧不起你,小王。我是……我是怕了。”
“我怕曉玲跟我媽一樣,一輩子守著個念想過日子。我怕啊!”
這個在廠裏威風八麵的車間主任,這個在家裏說一不二的嚴父,在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像個無助的孩子。
客廳裏,一片死寂。
蘇曉玲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她第一次知道,父親那看似不可理喻的固執背後,藏著這樣沉重的傷痛。
王誌強沉默了片刻。
他緩緩站起身,重新拿起酒瓶,給蘇建民空了的酒杯,恭恭敬敬地滿上。
然後,他給自己的杯子也倒滿。
“叔叔,”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鄭重,“您的心情,我理解。”
“我不能向您保證,這個世界永遠沒有戰爭。但我可以向您保證,隻要我們這些軍人還在一天,就會拚盡全力,把戰爭擋在國門之外,不讓您擔心的事發生。”
“我更要向您保證,我愛曉玲,我會用我的生命去愛她,保護她。我也會努力地活著,為了她,也為了您和阿姨。我會讓她幸福,讓她一輩子都有依靠,永遠不用守著一個念想過日子。”
他端起酒杯,再次舉到蘇建民麵前。
“叔叔,為了您的父親,那位我未曾謀麵的英雄前輩,也為了您對曉玲的愛,我再敬您一杯!”
說完,他再次一飲而盡。
滾燙的白酒,像一條火線,從喉嚨燒到胃裏。
蘇建民怔怔地看著他,渾濁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閃爍。
他布滿皺紋的手,微微顫抖著,伸過去,重重地拍了拍王誌強的肩膀。
“好……好孩子……”
他的聲音哽咽了。
“以後……家裏來了,就別再帶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人來,比什麽都強。”
他端起酒杯,看著王誌強,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天起,別叫我叔叔了。”
“叫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