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8章 軍號裏的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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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軍號裏的晨昏
    一、老軍號的銅綠
    霜降這天的晨霧裹著寒意,李淵在儲藏室最深處翻出個長條形的木盒。盒蓋掀開時,一股混合著樟木與銅鏽的氣息漫出來,躺在紅絨布上的軍號泛著暗綠的光澤,號嘴處的銅皮被磨得發亮——那是父親在抗美援朝時用的軍號,1953年停戰那天,他就是用這把號吹了《勝利進行曲》。
    “陽陽的軍校政審材料需要家屬證明,”蘇瑤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手裏捧著個檔案袋,牛皮紙邊緣已經發脆,“社區說要找三位老鄰居簽字,張爺爺和王嫂都答應了,還差一位。”她的指尖拂過軍號的按鍵,那裏留著個淺淺的指印,與檔案袋上李淵的簽名筆跡驚人地相似。
    李淵將軍號湊到唇邊試了試,氣流穿過號管時發出嘶啞的嗡鳴。他想起十二歲那年,父親也是這樣站在院子裏吹號,朝陽把老軍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軍號的黃銅表麵映出自己舉著玩具槍的樣子。“去找劉叔吧,”他放下軍號,木盒底的防潮紙上,印著模糊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字樣,“他當年是我爸的司號員,住對門老樓三樓。”
    廚房傳來碗碟碰撞的輕響。李悅正把蒸好的南瓜切成小塊,瓷盤裏的果肉黃得像塊軍功章。“我跟陽陽說好了,下午一起去劉爺爺家,”她擦著手跑出廚房,圍裙上沾著南瓜籽,“我烤了蔓越莓餅幹,劉爺爺上次說牙口不好,這個軟和。”她手腕上的紅繩手鏈晃了晃,繩結是蘇瑤教的“吉祥結”,和當年父親係在軍號上的一模一樣。
    李陽背著書包從房間出來,校服領口別著枚小小的紅旗徽章。“爸,這軍號能借我用用嗎?”他的手指在號管上輕輕摩挲,“軍校麵試可能會問家裏的故事,我想帶著它去。”書包側袋露出半截筆記本,封麵上畫著個簡筆畫的軍號,旁邊寫著“吹號的人”。
    二、樓梯間的回聲
    劉叔家的防盜門塗著暗紅色的漆,門環是個銅製的五角星,被歲月磨得發亮。李淵抬手敲門時,指關節碰到門環的瞬間,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來這裏的情景:父親牽著他的手,軍號就掛在劉叔家的牆上,號管上係著的紅綢,和父親胸前的軍功章緞帶一個顏色。
    開門的是劉嬸,她的銀發在晨光裏泛著白,像極了軍號上的銅綠。“老李頭剛還念叨你呢,”她側身讓他們進門,客廳的八仙桌上擺著杯濃茶,茶葉沉在杯底像片小小的森林,“說當年你爸吹號時,全連的人都跟著號聲衝鋒,他站在旁邊記軍功,筆都趕不上號聲快。”
    劉叔坐在藤椅上,膝蓋上蓋著條軍綠色的毛毯,那是部隊發的舊棉被蓋的。他看到軍號的瞬間,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這老夥計還在啊!”他接過軍號的手微微發顫,指腹在號嘴處反複摩挲,“你爸犧牲那天,就是用它吹的集結號,號聲啞得像隻受傷的狼,我們都知道……他是在跟弟兄們告別。”
    李陽的筆記本飛快地寫著,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像極了軍號按鍵的輕響。“劉爺爺,您能講講金城戰役嗎?”他抬頭時,陽光從窗欞斜照進來,在劉叔臉上投下網狀的陰影,像軍號管上交錯的紋路。
    劉叔的目光飄向窗外的老槐樹,樹影婆娑間,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戰場:“那天霧特別大,你爸舉著軍號站在高地上,子彈嗖嗖地從耳邊過,他愣是沒躲。號聲一響,我們連像潮水似的衝上去,等我回頭看時,他的軍號還舉著,人卻趴在了地上,號管裏全是血……”他的聲音突然哽咽,軍號從膝頭滑落在毛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蘇瑤悄悄碰了碰李淵的胳膊,指腹劃過他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在邊境排雷時留下的,當時的爆炸聲,他總說像極了父親犧牲時的號聲。李悅把餅幹放在劉叔手邊,包裝袋上的蔓越莓圖案,像極了軍號上斑駁的鏽跡。
    劉叔突然抓起軍號,掙紮著站起來:“我給你們吹一段!”他深吸一口氣,軍號湊到唇邊的瞬間,身體挺得筆直,像棵突然被春風吹綠的老樹。號聲從他喉嚨裏滾出來,嘶啞卻有力,穿破窗戶的玻璃,在老舊的樓梯間回蕩,驚得樓道裏的感應燈層層亮起,像串被點燃的星星。
    三、政審表上的簽名
    劉叔的簽名落在政審表上時,筆尖的墨水洇開了小小的一朵花。他的字帶著軍人特有的剛勁,撇捺間卻藏著柔和的弧度,像軍號的號管,剛硬卻能吹出溫柔的調子。“當年你爸的政審表,還是我幫他填的,”他放下筆,指腹在簽名上輕輕按了按,“他說當兵的人,字要像槍一樣直,心要像號一樣誠。”
    李陽的手指在表格邊緣輕輕折了道痕,這個動作和李淵如出一轍。“謝謝您,劉爺爺,”他把政審表小心翼翼地放進文件袋,“我一定不會給家裏丟臉。”文件袋的拉鏈頭是個小小的軍號形狀,是李悅用易拉罐拉環給他做的。
    下樓時,劉叔的號聲還在樓道裏回蕩。李淵走在最後,腳步踩在水泥台階上的聲音,與號聲的節奏奇妙地重合。他忽然停在三樓的緩步台,牆壁上有塊淡淡的印記,是當年父親把軍號靠在這裏留下的,二十多年過去,印記還在,像道不會消失的年輪。
    “爸,你看!”李陽指著樓道的窗戶,玻璃上貼著張泛黃的報紙剪報,標題是“英雄司號員血染軍號”,旁邊配著張模糊的黑白照片,父親舉著軍號站在硝煙裏,號管在炮火中閃著微光。剪報的邊角用透明膠帶粘了又粘,膠帶的膠痕像層薄薄的蟬翼。
    蘇瑤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剪報:“這是劉叔貼的,”她輕聲說,“每年你爸的忌日,他都要重新貼一遍,說要讓樓上樓下的孩子都知道,這裏住過吹號的英雄。”李悅突然掏出手機,對著剪報拍照時,屏幕的光映在玻璃上,與照片裏的炮火微光重疊在一起,像跨越時空的對話。
    四、廚房的軍號聲
    晚飯的餐桌上,李陽把政審表鋪平在桌布上,四個簽名像四顆小小的星,嵌在表格的右下角。“劉爺爺說,軍號的秘密藏在號管裏,”他夾起塊南瓜遞到李淵碗裏,“每道彎都對應著段往事,直的地方是衝鋒,彎的地方是集結,最細的那段……是告別。”
    蘇瑤的筷子停在半空,目光落在李淵手邊的軍號上。號管的彎曲處確實藏著秘密——父親犧牲後,她在那裏發現了張卷成細條的紙條,上麵是父親寫的絕筆:“吾兒李淵,當知號聲即命令,命令即生命,生命……當為家國燃。”那張紙條,現在被她壓在李陽的筆記本裏。
    李悅突然站起來,從書包裏拿出個小小的錄音筆。“劉爺爺吹號時,我錄下來了,”她按下播放鍵,嘶啞的號聲在餐廳裏響起,混著窗外的風聲,像穿越了時空的呼喚,“我把它設成了手機鈴聲,這樣每天都能聽見。”手機屏幕亮著,屏保是張全家福,李淵舉著軍號,蘇瑤抱著李悅,李陽站在中間,手裏比著個不太標準的軍禮。
    李淵拿起軍號,突然對著窗外吹了起來。號聲雖然生澀,卻帶著某種堅定的力量,穿過小區的樓房,落在遠處的操場上——那裏有群孩子在軍訓,正隨著教官的口令踢正步,腳步聲整齊劃一,像在回應著這跨越年代的號聲。
    “當年你爸就是這樣,”蘇瑤的眼眶有些紅,“每次探親回家,都要在院子裏吹號,鄰居家的孩子都圍著看,你總說長大要像爺爺一樣,站在最高的地方吹號。”她起身去廚房盛湯,瓷勺碰在鍋沿上的輕響,像極了軍號按鍵的回聲。
    李陽的筆記本上,新畫了個大大的軍號,號管裏飛出無數個小小的音符,每個音符裏都畫著個笑臉:爺爺的、爸爸的、媽媽的、姐姐的,還有他自己的。“麵試時,我要講軍號裏的故事,”他的筆尖在紙上停頓了一下,“講吹號的人,講聽號的人,講那些被號聲串起來的日子。”
    五、晨光裏的號管
    軍校麵試的那天,天還沒亮,李淵就起來擦拭軍號了。軟布在號管上輕輕滑動,擦去昨夜落下的薄塵,露出下麵深淺不一的劃痕——最深的那道,是父親在金城戰役時,用刺刀撬開變形的號嘴留下的,當時號管被炮彈片擊中,差點報廢。
    蘇瑤把熨燙平整的襯衫遞給他,領口的紐扣亮得像顆小小的星星。“穿這件去吧,”她的手指在領口處輕輕捏了捏,“你爸當年去部隊報到,就穿的這件,說襯衫要像軍號一樣挺括,才能吹出響亮的調子。”襯衫的袖口處有個小小的補丁,是她用李淵的舊軍布補的,針腳細密,像串小小的音符。
    李陽穿著嶄新的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是李淵昨晚教他的,用的是係武裝帶的手法。“爸,能幫我把軍號掛在脖子上嗎?”他站在穿衣鏡前,軍號的紅綢在胸前晃啊晃,像道流動的火焰,“這樣就像爺爺在陪著我。”
    鏡子裏映出一家四口的身影:李淵的鬢角已有了白發,像軍號上的銅綠;蘇瑤的眼角有了細紋,像號管上的劃痕;李悅的馬尾辮上係著紅繩,像軍號的紅綢;李陽的眼神明亮,像軍號在陽光下閃爍的光。
    去考場的路上,軍號在李陽胸前輕輕晃動,號管裏的回聲像段無聲的旋律。李淵突然停住腳步,指著遠處的朝陽:“你看,”他的聲音有些發緊,“當年你爺爺吹衝鋒號時,朝陽也是這樣紅,他總說號聲要迎著太陽吹,才能照亮前麵的路。”
    李陽舉起軍號,對著朝陽的方向試了試。氣流穿過號管的瞬間,他仿佛聽見了無數聲音:爺爺在硝煙裏的號聲,父親在救災現場的呐喊,母親在燈下縫補的針線聲,姐姐在誌願者站的笑聲……這些聲音混在一起,變成了屬於他們家的軍號聲,響亮而溫暖,像永不褪色的家風,在時光裏回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