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8章 煙火裏的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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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煙火裏的褶皺
    餃子在鍋裏翻滾的時候,蘇瑤才發現醋瓶空了。
    她拿著空瓶站在廚房門口,看了眼客廳裏正被李陽纏著講“打壞人”故事的李淵,喉結動了動。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小了些,風裹著雪沫子打在玻璃上,沙沙的,像極了無數個她獨自哄孩子睡後的深夜,聽著的寂靜。
    “我去買瓶醋。”她換鞋時,李淵突然轉過頭。
    “不用,樓下便利店……”
    “我去吧。”他站起身,順手拿起搭在衣架上的棉襖,“正好看看附近。”
    蘇瑤沒再爭。看著他推門走進雪幕,李陽突然問:“媽媽,爸爸會不會又走了?”
    手裏的鍋鏟“當”地敲在鍋沿上。蘇瑤蹲下身,把撈出來的餃子分到三個盤子裏,聲音盡量放輕:“不會的,爸爸說要保護我們。”
    李悅扒著玻璃看李淵的背影,小聲說:“爸爸走路好快呀,像動畫片裏的超人。”
    李淵確實走得快。五年邊境生涯,讓他習慣了步頻緊湊,哪怕隻是去買瓶醋,背影裏也帶著股揮之不去的銳勁。便利店在小區東門,他走得急,沒注意到身後跟著個小小的影子。
    “爸爸!”
    李陽氣喘籲籲地追上來,紅羽絨服在白雪裏像團跳動的火苗。“我跟你一起去!”
    李淵停下腳步,彎腰把他撈起來架在肩上。小家夥的體重比想象中沉,隔著棉襖都能感覺到他腿肚子的勁兒——在部隊扛過幾十斤的裝備,此刻扛著兒子,倒覺得肩膀發飄。
    “爸爸,你在部隊是不是真的會飛?”李陽的小手揪著他的耳朵,“張小明說他爸爸是警察,會抓小偷,你比警察厲害嗎?”
    “差不多。”李淵避開結冰的路麵,“都是保護人的。”
    便利店的暖風吹得人一激靈。收銀台後的阿姨抬頭笑:“這是……老李的兒子?都長這麽高了。”
    李淵愣了愣。阿姨又說:“你媳婦前陣子帶孩子來買退燒藥,大半夜的,抱著小的,拉著大的,雪下得比今天還大……”
    李陽正踮腳夠貨架上的棒棒糖,李淵卻覺得喉嚨被什麽堵住了。他付了醋錢,又抓了把棒棒糖,低頭時看見李陽正盯著冰櫃裏的冰淇淋。
    “現在不能吃。”他把人按回地上,“等天暖了。”
    回去的路上,李陽突然說:“爸爸,媽媽晚上會哭。”
    李淵的腳步頓住了。
    “我聽見的。”小家夥摳著羽絨服上的拉鏈,“有時候我起夜,看見媽媽坐在沙發上,對著你的照片哭。”
    雪又開始飄了,落在李淵的睫毛上,化成水,有點紮眼。他把李陽摟得緊了些,沒說話。
    推開家門時,蘇瑤正把最後一盤餃子端上桌。李悅趴在桌邊,小手已經捏起個餃子,被燙得直縮手。看見李淵,她眼睛一亮,舉著小手喊:“爸爸,媽媽包的餃子有糖!”
    是蘇瑤的習慣。每年第一次下雪,她都會包幾個糖餡餃子,說誰吃到誰就一年順順當當。李淵坐下時,蘇瑤把醋瓶推到他麵前,瓶身上還帶著他手的溫度。
    “嚐嚐。”她往李陽碗裏夾了個餃子。
    李淵咬開一個,是白菜豬肉餡的,熟悉的味道漫開時,他突然吃到顆硬東西——是枚硬幣。蘇瑤愣了愣,隨即笑了:“看來今年順順當當的是你。”
    那是他們結婚時的習俗,餃子裏包硬幣,吃到的人要給全家發紅包。李淵摸了摸口袋,才想起剛回來,身上沒帶現金。李陽笑得拍手:“爸爸沒錢!”
    “回頭補。”他看著蘇瑤,她正低頭給李悅剝蝦,鬢角有縷頭發垂下來,被蒸汽熏得微微打卷。
    飯後李淵要洗碗,被蘇瑤推出廚房。他站在客廳中央,看著牆上的全家福,照片裏的自己穿著筆挺的軍裝,蘇瑤穿著紅裙子,懷裏的李陽還在啃手指。五年,足夠讓照片褪色,讓孩子長高一截,也讓蘇瑤眼角的紋路深了些。
    “爸爸,你看我的奧特曼!”李陽舉著修好的玩具跑過來,胳膊被一根細鐵絲固定住,歪歪扭扭的,卻能站穩了。
    “真厲害!”李淵蹲下來,看著兒子眼裏的光,突然想起臨走前,他也是這樣蹲在地上,給剛會爬的李陽拚積木。
    李悅抱著本畫冊湊過來,指著上麵的城堡:“爸爸,我們老師說,下周要開家長會,要爸爸媽媽一起去。”
    李淵的手頓了頓。蘇瑤端著水果從廚房出來,接話道:“我去就行,你剛回來,先歇歇。”
    “我去。”他說得肯定,“正好見見老師。”
    蘇瑤沒再說話,隻是把切好的蘋果遞給他。指尖碰到一起,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李陽正纏著李淵看他新學的武術動作,沒人注意到蘇瑤耳尖紅了。
    傍晚時雪停了。李淵跟著蘇瑤去超市買第二天的菜,推車裏很快堆滿了孩子們愛吃的零食、蘇瑤慣用的洗衣液、還有他隨口說的愛吃的醬牛肉。
    “夠了。”蘇瑤攔著他又要伸手拿的餅幹盒,“吃多了上火。”
    “他們不是愛吃嗎?”
    “也不能天天吃。”她把餅幹放回去,“過日子得省著點。”
    李淵看著她熟練地對比著價簽,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以前家裏的開銷從不用他操心,蘇瑤在設計院的工作不算頂尖,卻也體麵,從沒這麽精打細算過。
    “我轉業費下來了。”他推著車,“夠咱們用一陣子的。”
    蘇瑤的腳步慢了些:“留著吧,孩子們上學要用錢,你剛去單位,也得打點。”
    走到生鮮區,她指著排骨說:“陽陽最近總喊腿疼,得補補。”又拿起塊鯽魚,“悅悅愛喝魚湯。”
    李淵看著她一樣樣挑,全是孩子們的喜好,沒一樣是自己的。他伸手拿起塊牛腩:“你不是愛吃紅燒牛腩嗎?”
    蘇瑤愣了愣,隨即笑了:“好久沒做了,嫌麻煩。”
    “我做。”李淵把牛腩放進推車,“我在部隊學過,保證比你做得香。”
    她沒反駁,隻是轉身去稱青菜時,嘴角的弧度沒下去過。
    回家的路上,李陽和李悅在兒童推車裏睡著了。李淵一手推著車,一手拎著最重的購物袋,蘇瑤跟在旁邊,手裏隻提著個輕飄飄的水果袋。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偶爾碰到一起,又很快分開。
    “安全局的工作……累嗎?”蘇瑤先開了口。
    “後勤保障,應該還好。”李淵看著前方的路,“主要是文件整理,物資調配,不用出去。”
    “那就好。”她輕聲說,“以前你總不在家,我最怕接到部隊的電話,一響就心慌。”
    李淵的腳步頓了頓。他想起有次執行任務,失聯了半個月,回來才知道蘇瑤帶著剛滿月的李悅,坐了三天火車去部隊找他,被攔在營門外,凍得發燒。
    “以後不會了。”他說。
    進樓道時,李淵彎腰抱起李陽,蘇瑤抱李悅。小家夥們睡得沉,頭都往大人頸窩裏鑽。走到三樓家門口,李淵掏鑰匙的手頓住了——門把手上掛著個小小的紅燈籠,是去年春節李陽手工課做的,歪歪扭扭的,卻一直沒摘。
    “孩子們說,等爸爸回來再掛新的。”蘇瑤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水汽。
    夜裏,李淵睡在客房。床有點小,被褥帶著曬過的陽光味,和部隊的硬板床、消毒水味完全不同。他睜著眼看天花板,隔壁房間傳來李悅的夢話,然後是蘇瑤輕輕的拍哄聲。
    他起身走到窗邊,雪又下了起來,這次是鵝毛大雪,把小區的路燈都染成了暖黃色。樓下的雪人被雪蓋得更胖了,旁邊插著的胡蘿卜鼻子卻歪了——是李陽下午搗鼓的。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是老戰友發來的:“安置手續都辦好了,周一直接去報到就行。嫂子和孩子還好?”
    李淵回了個“都好”,放下手機時,看見蘇瑤房間的燈還亮著。他走到門口,聽見裏麵傳來翻東西的聲音,輕輕推開門縫——
    蘇瑤正坐在書桌前,翻著一個舊相冊。燈光下,她的手指停在一張照片上,是他們剛戀愛時拍的,在學校的銀杏道上,他穿著白襯衫,她紮著馬尾,笑得一臉燦爛。
    李淵輕輕關上門,退回客房。他知道,五年的空白不是一頓餃子、一次超市就能填滿的。那些他缺席的家長會、發燒夜、家長會,像時光褶皺裏的塵埃,得一點點拂去。
    雪還在下,落在窗台上,簌簌的。李淵摸出枕頭下的軍刀,借著月光看上麵的編號——那是他兵王生涯的勳章,也是他虧欠這個家的證明。
    他把軍刀放回抽屜最深處,換成了早上買的棒棒糖,放在李陽和李悅的床頭。
    明天,要去開家長會。要學著做紅燒牛腩。要聽蘇瑤講這五年的家長裏短。
    兵王的傳奇已經落幕,而父親和丈夫的角色,才剛剛開始。
    窗外的雪漸漸停了,露出一輪朦朧的月亮。李淵躺在床上,聽著隔壁均勻的呼吸聲,終於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他睡得很沉,沒有夢到硝煙,隻夢到了餃子裏的硬幣,和蘇瑤低頭時,鬢角那縷被蒸汽熏卷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