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9章 晨光裏的棱角

字數:6396   加入書籤

A+A-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晨光裏的棱角
    周一的晨光漫進窗簾時,李淵已經醒了。
    他悄聲起身,客房的木地板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這房子住了快十年,處處都是歲月磨出的痕跡,像蘇瑤眼角那道淺紋,藏著他缺席的光陰。客廳的掛鍾指向六點半,秒針走動的“滴答”聲在寂靜裏格外清晰,他忽然想起在邊境哨所,淩晨的寂靜是被巡邏靴踩碎的凍土聲,是遠處界碑旁風掠過槍管的鳴響。
    廚房傳來輕微的響動。他走過去,看見蘇瑤正站在灶台前煎雞蛋,晨光從她身後的窗戶湧進來,給她周身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她穿著件淺藍色的家居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塊淺褐色的疤——那是當年給他送文件時,被檔案室的鐵門夾的,他總說要帶她去祛疤,卻一拖再拖,直到現在那道疤還在,像個沉默的標點。
    “醒了?”蘇瑤沒回頭,把煎好的雞蛋盛進盤子,“陽陽和悅悅的校服在沙發上,我熨過了。”
    “我來吧。”李淵伸手想接鍋鏟,指尖擦過她的手背,兩人都頓了一下,像觸到了燒紅的烙鐵,飛快地收了回去。
    “你去洗漱。”蘇瑤把鍋鏟往灶台上一放,聲音有點發緊,“早飯馬上好。”
    李淵沒再堅持,轉身去了衛生間。鏡子裏的男人眼角有了細紋,胡茬冒出青黑色的一片,穿的還是昨天那件棉襖——蘇瑤昨晚悄悄在他床頭放了套新內衣,標簽都沒拆,是他穿慣的牌子。他摸著領口柔軟的棉布,忽然想起結婚時,蘇瑤給他買的第一件襯衫,也是這個牌子,當時她笑著說:“穿得舒服,才有力氣保家衛國。”
    那時的話言猶在耳,隻是“保家衛國”四個字,如今多了層沉甸甸的分量。
    “爸爸!快點!要遲到了!”李陽的聲音在門外喊,帶著點起床氣的沙啞。
    李淵漱了口,推開門看見兩個孩子已經坐在餐桌旁。李陽正費力地係紅領巾,打得像團亂麻;李悅則拿著梳子,笨拙地給娃娃梳頭,自己的劉海卻翹得像隻小公雞。
    “我來。”李淵走過去,三兩下給李陽係好紅領巾——在部隊練過千百遍的打結手法,用在兒子脖子上,竟帶著點說不出的溫柔。他又拿起梳子,給李悅梳了個整整齊齊的馬尾,“這樣才像小淑女。”
    李悅對著鏡子咧開嘴笑,露出兩顆剛換的小門牙,豁著個小口。蘇瑤端著牛奶走過來,看見女兒的頭發,眼神軟了軟:“比我梳得好。”
    早飯吃得很熱鬧。李陽說今天要競選小組長,李悅說要給老師帶自己畫的畫,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把牛奶灑在桌上,麵包屑掉了一地。蘇瑤邊吃邊收拾,李淵想幫忙,被她用眼神製止了:“快吃,不然上班該遲到了。”
    他的單位八點半報到,蘇瑤的設計院九點上班,正好順路。出門時,李淵拎起兩個孩子的書包,又想接蘇瑤手裏的文件袋,被她躲開了:“我自己來,不重。”
    樓道裏遇到住在對門的張阿姨,笑著打招呼:“喲,李淵回來了?這可真好,蘇瑤這些年一個人帶倆孩子,太不容易了。”
    蘇瑤的臉有點紅,拉著李悅往前走:“阿姨上班去啊?”
    李淵跟在後麵,聽著張阿姨在身後歎氣,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
    小區門口的早餐攤飄著熱氣。李陽吵著要吃油條,蘇瑤剛要掏錢,李淵已經走了過去:“兩根油條,四個茶葉蛋。”他付了錢,把油條遞給李陽,又把茶葉蛋剝好,塞進兩個孩子手裏,“路上吃,別燙著。”
    送完孩子去學校,兩人往公交站走。雪後的路有點滑,李淵下意識地想去扶蘇瑤,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她正低頭看手機,腳步穩得很,顯然早已習慣了獨自應對這些。
    “安全局在市政府旁邊?”蘇瑤收起手機,抬頭問。
    “嗯,在後勤樓三樓。”
    “離我單位不遠,中午要是有空,可以一起吃飯。”蘇瑤的聲音很輕,像怕打擾了什麽。
    李淵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好啊。”
    公交車來了,人有點多。李淵先上去找了個座位,讓蘇瑤坐下,自己則扶著扶手站在旁邊。有個老太太上車,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一把,動作自然得像刻在骨子裏的本能。老太太笑著道謝,蘇瑤看在眼裏,嘴角悄悄揚了揚。
    到了市政府站,李淵先下車,繞到另一邊給蘇瑤開門。她下車時,腳下踉蹌了一下,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這次她沒躲。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飛快地移開,蘇瑤的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下午我早點下班,去接孩子。”李淵說。
    “不用,我今天不忙。”蘇瑤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你第一天上班,別遲到。”
    “沒事,我跟領導打好招呼。”他看著她,“正好想看看他們在學校的樣子。”
    蘇瑤沒再反對,隻是點了點頭,轉身往設計院的方向走。走了幾步,她回過頭,看見李淵還站在原地看著她,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暖了一下,快步轉過身,腳步都輕快了些。
    李淵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轉身走進市政府大院。門口的哨兵向他敬禮,他下意識地回了個標準的軍禮,動作幹脆利落,哨兵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這是個老兵。
    安全局的後勤樓不算大,三樓的辦公室裏已經有人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笑著伸出手:“是李淵同誌吧?我是後勤科科長,姓王。”
    “王科長好。”李淵握住他的手。
    “早就聽說你了,兵王啊!”王科長領著他往裏走,“咱們後勤科沒什麽大事,就是管管辦公用品,給各科室做保障,你剛來,先熟悉熟悉環境。”
    辦公室裏還有三個人,兩女一男,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李淵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桌上已經擺好了電腦和文件夾,旁邊放著一盆綠蘿,葉子綠油油的,透著生氣。
    “這是咱們科室的工作手冊,你先看看。”王科長把一本厚厚的冊子放在他桌上,“有不懂的就問小李,她是老員工了。”
    那個叫小李的年輕女孩笑著點頭:“淵哥盡管問。”
    李淵道了謝,翻開手冊。裏麵全是瑣碎的規定:辦公用品申領流程、車輛調度製度、會議保障細則……和他以前在部隊接觸的作戰手冊完全不同,字裏行間都是煙火氣的規矩。
    他看得認真,偶爾抬頭,看見窗外的陽光落在綠蘿上,心裏有種踏實的平靜。
    中午快下班時,蘇瑤發來微信:“我在你們單位門口的咖啡館等你。”
    李淵回複“馬上到”,收拾好東西,跟王科長打了招呼,快步走下樓。咖啡館裏人不多,蘇瑤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放著兩杯拿鐵,看見他進來,朝他招了招手。
    “剛忙完?”她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麵前。
    “嗯,看了一上午手冊。”李淵坐下,喝了口咖啡,有點苦,“你們設計院中午休息多久?”
    “一個半小時。”蘇瑤攪拌著咖啡,“剛接到老師電話,說陽陽競選小組長成功了,高興得在教室裏蹦。”
    李淵笑了:“隨我,從小就好勝。”
    “才不隨你。”蘇瑤白了他一眼,語氣裏卻沒什麽火氣,“隨我,我小時候也總當班幹部。”
    兩人聊起孩子們的趣事,聊起各自單位的瑣事,像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樣。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桌上,把咖啡杯的影子拉得很長,李淵看著蘇瑤說話時微微揚起的嘴角,忽然覺得,那些缺席的歲月,或許真的可以在這樣的午後,一點點補回來。
    下午接孩子放學,李淵提前去了學校門口。等著的家長裏大多是老人和媽媽,他這個穿著棉襖、身姿筆挺的男人顯得有點紮眼,不少人偷偷打量他。
    “你是……李陽的爸爸?”一個牽著小女孩的媽媽走過來,笑著問。
    “嗯,我是。”
    “我是張小明的媽媽,陽陽跟我家小明是同桌。”女人熱情地說,“常聽孩子說,他爸爸是英雄。”
    李淵的臉有點紅:“就是個當兵的。”
    “那也厲害啊!”張小明媽媽感慨道,“蘇瑤一個人帶倆孩子太不容易了,你回來就好了,她以前總說,孩子長這麽大,還沒跟爸爸一起參加過親子活動呢。”
    李淵心裏又是一沉。這時校門開了,孩子們排著隊走出來。李陽一眼就看見了他,興奮地揮手:“爸爸!”
    李悅也跟著喊:“爸爸!”
    李淵走過去,蹲下身接住撲過來的兩個孩子,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回家的路上,李陽滔滔不絕地講著競選的事,李悅則把畫的畫遞給李淵:“爸爸,這是我畫的全家福,有爸爸,有媽媽,有我和哥哥。”
    畫上的四個人都歪歪扭扭的,卻手牽著手,頭頂上畫著個大大的太陽。李淵把畫小心地折好,放進兜裏:“畫得真好,爸爸要貼在辦公室裏。”
    晚飯是李淵做的紅燒牛腩。他係著蘇瑤的碎花圍裙,在廚房裏忙碌,動作算不上熟練,卻很認真。蘇瑤靠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看他笨拙地切著土豆,看他仔細地撇去浮沫,看他把燉好的牛腩盛出來時,臉上帶著點小小的得意。
    “嚐嚐。”他把筷子遞到她嘴邊。
    蘇瑤咬了一口,牛腩燉得軟爛,醬香濃鬱,是她熟悉的味道。眼眶突然有點熱,她別過頭:“還行。”
    李淵笑了,知道她這是誇人的意思。
    吃完飯,李淵主動洗碗,蘇瑤陪著孩子們在客廳玩。李陽拿著奧特曼,非要跟李淵“對打”,李悅則坐在旁邊,給他們當裁判。客廳裏滿是歡聲笑語,暖黃的燈光灑在每個人身上,像一層溫柔的繭。
    臨睡前,李淵給兩個孩子講故事。他沒講部隊的事,講的是他小時候的趣事:爬樹掏鳥窩摔下來,被爺爺追著打;跟小夥伴去河裏摸魚,差點被衝走……孩子們聽得咯咯直笑,蘇瑤坐在旁邊織毛衣,嘴角一直帶著笑。
    故事講完,孩子們睡著了。李淵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看見蘇瑤還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那件快織好的毛衣——是件小小的藍色毛衣,針腳細密,一看就是給李陽織的。
    “還沒睡?”他走過去坐下。
    “等你。”蘇瑤放下毛衣,“明天……你想吃什麽?”
    “你做什麽我都愛吃。”李淵看著她,“其實我也會做別的,明天我給你們做部隊的大鍋菜?”
    “好啊。”蘇瑤笑了,“我倒要嚐嚐兵王做的大鍋菜是什麽味。”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兩人中間的地毯上,像一汪淺淺的水。李淵看著蘇瑤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他忽然想起剛認識她時,她也是這樣笑著,說要嚐嚐他做的飯。
    時光好像繞了個圈,又回到了原點,隻是這一次,他不會再離開了。
    “蘇瑤,”他輕聲說,“以前……對不起。”
    蘇瑤的肩膀顫了顫,沒說話,隻是把臉埋進了毛衣裏。
    李淵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點涼,他用掌心焐著,一點點把暖意傳過去。
    “以後,我都在。”他說。
    蘇瑤點了點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落在他的手背上,滾燙滾燙的。
    夜漸漸深了,客廳裏隻剩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月光靜靜流淌,像在溫柔地注視著這對久別重逢的夫妻,注視著這個終於完整的家。
    李淵知道,生活裏的棱角不會一夜之間磨平,那些褶皺裏的塵埃也需要慢慢拂去,但隻要他們手牽著手,一起麵對,就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晨光很快會再次漫進窗簾,新的一天會帶著煙火氣的瑣碎和溫暖,如期而至。而他,會帶著兵王的堅韌,和一個丈夫、父親的溫柔,好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