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8章 老宅的年輪
字數:4091 加入書籤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老宅的年輪
車過淮河時,李悅趴在車窗上數白楊樹。樹幹上的疤在後退的風裏連成串,像她作業本上歪歪扭扭的省略號。李淵握著方向盤的手輕輕轉了半圈,避開路麵的坑窪——這個動作他練了二十年,從軍用吉普到家用轎車,方向盤的觸感變了,可護著身邊人的本能,還像當年在邊境握著槍那樣穩。
“爸,爺爺家有紅糖饅頭嗎?”小姑娘的聲音裹著水汽,睫毛上還沾著出發前的淚。今早她抱著門框哭,說舍不得自己的小熊玩偶,是蘇瑤把熊塞進背包,說“讓小熊也去看看太爺爺住過的地方”。
蘇瑤正在給李陽剝橘子,橘子皮的清香漫過副駕:“你太爺爺蒸的饅頭,頂上的紅點是用甜菜根染的,比媽媽做的甜。”她指尖掐著橘絡,動作輕得像在拆毛線,“當年你爸第一次帶我回家,爺爺就蒸了一籠,說‘吃了咱家的饅頭,就是咱家的人’。”
李陽把橘子瓣遞到妹妹嘴邊,十六歲的少年喉結動了動:“爸,張叔的汽修廠沒事了吧?早上看他朋友圈,發了張新換的招牌。”
“沒事了。”李淵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兒子,他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領口卻係得筆直,像極了剛入伍時的自己。“檢察院的王科長查了,消防報告是偽造的,刀哥他姐夫把他罵了頓,還讓他給張叔賠了誤工費。”
車窗外的稻田開始泛黃,風卷著稻穗的香撲進來,混著蘇瑤發間的洗發水味,讓李淵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冬天。他穿著褪色的軍裝,站在老宅的土坯房外,聽著屋裏蘇瑤和爺爺的笑聲,手裏攥著剛領的撫恤金,手心全是汗。那時他總怕自己一身的疤,配不上這樣幹淨的煙火氣。
“快到了。”蘇瑤指著遠處的炊煙,“你看那棵老槐樹,還在路口站著呢。”
老槐樹的枝椏伸得老遠,像雙張開的手。樹下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人,是李淵的堂叔,手裏拄著的拐杖,還是當年爺爺用棗木做的。“三兒,可算回來了!”老人的聲音發顫,抓住李淵的手時,指節硌得他生疼——這雙手種了一輩子地,指腹的繭比他握槍磨出的還厚。
老宅的院門鎖著把黃銅鎖,鏽跡爬得像藤蔓。李淵掏出鑰匙時,手腕的舊傷抽了下——是當年為了搶回被劫持的蘇瑤,被鐵鏈勒出的傷。“吱呀”一聲,門軸轉動的聲響驚飛了簷下的麻雀,像揭開了層蒙著時光的紗。
堂屋的八仙桌上,還擺著爺爺的遺像。黑白色的照片裏,老人穿著中山裝,嘴角抿著笑,像在看他們。桌角的鐵皮盒裏,裝著爺爺蒸饅頭的秘方,紙頁已經泛黃,上麵的字跡卻還清晰:“紅糖要雲南的,麵要發足三個時辰,火要柴燒的,心要誠的。”
“你爺爺走的前一天,還在說要給李陽蒸個帶囍字的饅頭,說等他考上大學就用。”堂叔抹了把淚,“他總說,三兒在外麵受苦了,回家就得吃口甜的。”
李悅踮著腳夠照片,馬尾辮掃過供桌:“太爺爺長得像爸爸。”
蘇瑤把帶來的水果擺在供桌上,輕聲說:“爸,我們帶孩子們來看您了。李陽考了年級前十,李悅會背唐詩了,李淵他……現在可會蒸饅頭了。”
李淵走到灶房,土灶台的煙火熏得牆皮發暗,鍋沿的豁口還是他小時候用斧頭砍的。他摸了摸灶台的溫度,像觸到了爺爺的手——當年就是在這灶台前,老人教他“做人要像發麵,得經得住揉,受得住等”。
“晚上我來蒸饅頭。”他回頭時,看見蘇瑤站在門口,陽光落在她肩上,像披了層金。
“我給你燒火。”蘇瑤笑了,“就像當年在這兒,你燒火我揉麵。”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切進堂屋,李陽在翻爺爺的舊物。木箱裏藏著件洗得發白的軍大衣,是爺爺年輕時當民兵穿的,袖口補著塊藍布,針腳和蘇瑤給李淵補襪子的樣子很像。“爸,這大衣上有彈孔。”少年的聲音帶著驚。
李淵走過去,指尖拂過那個小小的洞:“當年打土匪,爺爺用這大衣擋過子彈。”他忽然想起爺爺總說的話:“槍是用來護人的,不是用來嚇人的。”
李悅在院子裏追蝴蝶,小皮鞋踩在青苔上,發出“沙沙”的響。堂叔蹲在老槐樹下編筐,柳條在他手裏轉著圈,像在織一個圓。“村西頭的小學,還是你爺爺當年帶頭蓋的。”老人忽然說,“現在孩子們都去鎮上上學了,校舍空著,怪可惜的。”
李淵看著遠處的校舍,牆皮斑駁,窗玻璃卻擦得亮。“可以改成村裏的活動中心,”他說,“讓老人們有地方下棋,孩子們放假了能回來玩。”
蘇瑤正在給李悅擦汗,聞言抬頭:“我可以發動社區的誌願者,來教孩子們畫畫、認字。”
堂叔的眼睛亮了:“真能行?那可太好了!你爺爺當年就說,咱村得有個能聚人的地方。”
傍晚的灶房飄起白汽,紅糖的甜混著柴火氣漫出來。李淵正在揉麵,掌心的溫度把麵團焐得發暖,像捧著團小小的太陽。蘇瑤坐在灶門前添柴,火光在她臉上跳著,映得銀鐲子閃了又閃。
“爸,為什麽太爺爺的秘方裏,要放顆紅棗在麵團裏?”李陽蹲在旁邊看,校服上沾了點麵粉。
“因為棗是甜的,藏在心裏,日子再苦也能嚼出點甜。”李淵把麵團揪成小劑子,指尖轉著圈,很快捏出個圓圓的饅頭,頂上用紅曲米點了個圓點,像爺爺當年做的那樣。
李悅踮著腳要幫忙,小手在麵團上按出個印:“這是小熊的腳印!”
蘇瑤笑著擦掉她手上的麵:“等下給小熊也蒸個小的。”
饅頭出鍋時,香氣驚動了半個村子。鄰居們都跑來看,王大娘抱著剛會走的孫子,張大爺提著自釀的米酒,院子裏一下子熱鬧起來。“三兒現在出息了,還記得回家!”“這饅頭聞著就香,跟他爺爺做的一個味!”
李淵把饅頭分給眾人,看著他們吃得眉眼彎彎,忽然懂了爺爺當年的心思。所謂家,不是青磚黛瓦的房子,是有人盼著你回來,有人等著吃你蒸的饅頭,有人把你的故事,像揉麵那樣揉進日子裏。
夜裏的老宅很靜,隻有蟲鳴和遠處的狗吠。李陽和李悅已經睡熟,兄妹倆擠在爺爺當年的木床上,嘴角還沾著饅頭的甜。李淵和蘇瑤坐在院裏的石凳上,看著天上的月亮,像看著十年前那個在邊境的夜晚。
“還記得嗎?那時你說,等退伍了就帶我回這兒,種點菜,養隻雞。”蘇瑤的頭靠在他肩上,發香混著桂花香。
“記得。”李淵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涼,是揉麵時沾了水汽,“現在也算實現了一半。”
“還差隻雞。”蘇瑤笑了,“明天讓堂叔給咱捉隻,回去養在陽台。”
月光落在老槐樹上,樹影在地上晃,像幅流動的畫。李淵想起爺爺的秘方,最後一句寫著:“饅頭要趁熱吃,日子要用心過。”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半生的兵王傳奇,都不如此刻灶台上溫著的饅頭,不如身邊人溫熱的呼吸,不如孩子們夢裏的囈語。
第二天臨走前,李淵去了趟爺爺的墳前。新培的土還帶著濕氣,他把剩下的紅糖撒在墳頭,像小時候爺爺給他的那樣。“爸,我把老宅修修,改成活動中心,讓村裏的人都能來熱鬧。”他蹲在墳前,聲音輕得像風,“等李陽考上大學,我帶著他來給您報喜,還蒸帶囍字的饅頭。”
車開出村口時,李悅趴在車窗上揮手,小熊玩偶的胳膊也跟著晃。老槐樹的影子越來越小,像個慢慢淡去的擁抱。李淵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忽然說:“明年清明,咱帶著麵粉來,在老宅蒸饅頭。”
“好。”蘇瑤的聲音很輕,卻像刻在年輪裏的承諾。
李陽正在看手機,忽然抬頭:“爸,張叔發朋友圈了,說社區請他去給老人修輪椅,他還拍了您上次教的應急處理手冊。”
李淵笑了笑,轉動方向盤,車朝著家的方向駛去。陽光透過擋風玻璃照進來,暖得像剛出鍋的饅頭。他知道,所謂歸途,從來不是回到起點,是帶著老宅的溫度,帶著爺爺的囑托,帶著身邊人的牽掛,把日子過成一籠慢慢發起來的饅頭,甜得紮實,暖得長久。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