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2章 雪夜歸人,燈火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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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雪夜歸人,燈火長明
一)
臘月二十三的雪,下得比往年都烈。李淵把黑色越野車停在龍潛巷口時,積雪已經沒過了腳踝。他推開車門,寒氣瞬間鑽進羽絨服領口,帶著巷子裏煤爐的煙火氣——那是蘇瑤提前半小時在陽台點的炭,說“讓屋裏的熱乎氣順著巷子飄,你遠遠就能聞見家的味”。
巷口的老槐樹下,立著個雪人。胡蘿卜鼻子被凍得硬邦邦,歪向左邊,脖子上圍著條暗紅的圍巾,是蘇瑤前年織的,毛線起了球,卻在皚皚白雪裏紮眼得很。李淵盯著雪人看了會兒,想起早上出門時,李陽背著書包往雪人手裏塞了根樹枝,說“這是爸爸的指揮棒,雪人替爸爸守家”。
“爸!”三樓的窗戶“哐當”推開,李悅的羊角辮從窗縫裏探出來,手裏舉著個保溫杯,“媽讓你上來就喝薑茶,她剛熬好的!”
李淵拎起後備箱的公文包,包帶勒得手心發紅。裏麵裝著剛簽下的城西科技園項目合同,甲方臨時改了三次條款,他在談判桌上耗了整整十個小時,煙灰缸裏的煙蒂堆成了小山。最後落筆時,甲方老板拍著他的肩膀說“李總這股韌勁,跟當年在特戰隊時一個樣”,他隻是扯了扯嘴角,沒接話。
推開單元門,樓道裏飄著燉肉的香。蘇瑤係著圍裙站在二樓平台,手裏拿著塊抹布,看見他就笑:“鞋在鞋櫃最底層,我給你烘過了。陽陽在寫作業,悅悅說要等你回來一起堆第二個雪人。”
李淵換鞋時,手指觸到鞋櫃裏的棉拖,果然暖乎乎的。鞋櫃上擺著張全家福,是去年在小區花園拍的,蘇瑤穿著他送的米色風衣,李陽摟著妹妹的肩膀,兩人都笑得露出豁牙——李陽剛換了恒牙,李悅的乳牙還沒掉完。照片邊緣被蘇瑤用透明膠帶粘了又粘,邊角還是卷了毛。
“合同簽了?”蘇瑤接過他的公文包,往廚房走,“我燉了排骨藕湯,加了枸杞,你最近總熬夜,得補補。”
李淵跟在她身後,廚房的暖光燈把她的影子投在瓷磚上,比五年前剛搬進這老小區時胖了點。那時候他剛從特戰隊轉業,在保安公司當隊長,蘇瑤在超市理貨,兩人擠在出租屋裏,最大的願望就是“有個帶陽台的房子,能讓孩子冬天在屋裏曬太陽”。
“甲方加了條補充協議,年後要派駐場團隊。”李淵靠在門框上,看著蘇瑤往砂鍋裏撒鹽,“可能……正月十五前都得加班。”
蘇瑤攪湯的手頓了頓,轉過身時臉上還帶著笑:“沒事,我把年夜飯的菜提前備好,你抽空回來吃口熱的就行。陽陽說要給你包薺菜餡的餃子,他跟同學學了新花樣,說要捏成元寶形。”
李淵沒說話,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盒子,推到料理台上。裏麵是枚鉑金戒指,款式簡單,是他路過商場時買的,蘇瑤的結婚戒指去年做家務時弄丟了,她總說“戴不戴都一樣”,卻在夜深人靜時,摩挲著無名指發呆。
蘇瑤打開盒子,睫毛顫了顫,沒抬頭:“又亂花錢。”聲音卻軟得像剛出鍋的糯米藕。
二)
飯桌上,李陽扒拉著碗裏的米飯,忽然放下筷子:“爸,我們班主任說,下周開家長會,讓你務必參加。上次你答應了,結果又去加班了。”
李淵夾排骨的手停在半空。上個月李陽的數學考了全班第三,他在家長群裏看到老師發的獎狀,卻因為臨時出差,沒能去參加表彰會。後來蘇瑤說,李陽把獎狀折成了小船,放在浴缸裏漂了一晚上。
“這次一定去。”他往李陽碗裏夾了塊排骨,“爸把會議記在日程表裏,設三個鬧鍾。”
李悅啃著藕片,含糊不清地說:“爸,我們班要辦新年聯歡會,我報了跳舞,你能來看嗎?老師說要穿紅色的裙子,媽說你的年終獎發了就給我買。”
蘇瑤瞪了女兒一眼:“吃飯別說話。”又轉向李淵,“年終獎不用急著花,我給悅悅做了條紅裙子,用你上次給我買的那塊緞子布改的,不比店裏的差。”
李淵看著蘇瑤眼角的細紋,想起她年輕時在服裝廠當熨燙工,手上總帶著燙出的小疤。那時他在外地執行任務,她就抱著電話跟他說“等你回來,我給你熨襯衫,保證比商場的還挺闊”。現在她成了全職媽媽,每天圍著灶台和孩子轉,卻總在他熬夜回家時,把他皺巴巴的西裝熨得筆挺。
“裙子要買,你做的留著在家穿。”李淵喝了口湯,暖意從喉嚨淌到胃裏,“項目獎金下來,我帶你和孩子們去海南過年,悅悅不是一直想看海嗎?”
李悅“哇”地叫出聲,筷子掉在地上。李陽趕緊捂住妹妹的嘴,朝她使眼色,又看向李淵:“真的?不騙我們?”
“不騙你們。”李淵看著兩個孩子亮閃閃的眼睛,忽然覺得談判桌上的疲憊都散了。他從公文包裏抽出項目合同,指著末尾的甲方簽字:“這單成了,爸爸能休息半個月。”
蘇瑤收拾碗筷時,背對著他們說了句“海南的防曬霜可貴了,我明天去批發市場看看,能省點是點”,聲音裏帶著笑意。
三)
夜裏十一點,李淵躺在書房的折疊床上,筆記本電腦屏幕還亮著。上麵是項目團隊的工作群,策劃組剛發了第三版宣傳方案,他戴著老花鏡逐字看,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蘇瑤端著杯熱牛奶走進來,放在桌角:“別熬太晚,甲方要的急,也不差這一晚。”
李淵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鏡片上的劃痕是上周陪李悅去公園玩時,被孩子的風箏線劃的,蘇瑤說“換副新的吧”,他說“還能看清,等項目結束再說”。
“這版方案得改好,不然年後駐場團隊不好開展工作。”他拉過蘇瑤的手,她的指尖有道淺淺的疤,是前幾天切菜時劃的,貼了創可貼,卻總在洗碗時被水泡得發白。
“我給你熱了牛奶,加了蜂蜜。”蘇瑤抽回手,替他理了理桌上的文件,“陽陽的家長會是下周三下午三點,我在你手機日曆裏標了紅。悅悅的聯歡會是周六上午,我跟你同事小王說了,那天讓他幫你盯著點公司的事。”
李淵愣住了。他從沒跟蘇瑤說過小王的名字,想來是她偷偷翻了他的通訊錄。
“你別嫌我多事。”蘇瑤的聲音低了些,“我就是……怕你又忘了。陽陽在作文裏寫‘爸爸的手機總是響,爸爸的電腦總是亮著,爸爸的背比以前駝了’,老師把作文貼在班級群裏,我看了好幾遍。”
李淵打開手機,翻到班級群。李陽的作文被老師用紅色字體標了重點,最後一句是“我不要爸爸賺很多錢,我要爸爸陪我堆雪人,像雪人一樣,永遠不離開家”。
他合上電腦,起身把蘇瑤往門外推:“我明天再改,現在睡覺。”
蘇瑤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眼書房牆上的掛鍾。時針指向十一點半,掛鍾是他們結婚時買的,塑料外殼掉了塊漆,卻走得很準,“滴答”聲在夜裏格外清晰。
四)
第二天清晨,李淵被廚房的動靜吵醒。他披衣下床,看見蘇瑤正往保溫桶裏裝餃子,李陽背著書包站在旁邊,手裏拿著條新的紅圍巾。
“爸,我給雪人換了條圍巾。”李陽說,“昨天那條太舊了,這條是我用零花錢買的,化纖的,不怕凍。”
李淵走到窗邊,巷口的雪人果然換了圍巾,亮紅色,在晨光裏像個小小的火炬。雪地上有串新的腳印,從單元門一直延伸到雪人腳下,是李陽早起踩出來的。
“餃子在鍋裏溫著,你洗漱完就能吃。”蘇瑤把保溫桶塞進他手裏,“城西項目那邊,我給你煮了六個茶葉蛋,路上吃。”
李淵開車出巷口時,特意降下車窗。雪人站在老槐樹下,紅圍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在朝他揮手。後視鏡裏,蘇瑤和孩子們的身影還站在陽台,李悅的羊角辮在欄杆上晃來晃去,像兩隻振翅的小蝴蝶。
車載電台裏,主持人在說“今天是北方小年,建議大家早點回家,和家人一起吃頓熱乎飯”。李淵打開保溫杯,薑茶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他抬手擦掉水汽,忽然覺得方向盤沒那麽沉了。
公文包裏的合同還在,甲方的補充協議被蘇瑤用便簽紙標注了重點,她的字跡娟秀,在“派駐場團隊”幾個字旁邊畫了個笑臉,寫著“我給你收拾了行李箱,放在衣櫃頂層”。
雪又開始下了,不大,像撒鹽。李淵想起昨晚蘇瑤躺在身邊時說的話:“其實你不用那麽拚,咱們現在的日子挺好的,有房住,有肉吃,孩子們健健康康的,比啥都強。”
他打了轉向燈,提前在路口掉頭。城西科技園的項目晨會可以晚到半小時,他想再看一眼巷口的雪人,看一眼陽台上的家人——那些在談判桌上贏不來的溫暖,才是他拚盡全力守護的,真正的“項目”。
車緩緩駛回巷口,雪人的紅圍巾在晨光裏亮得耀眼。李淵拿出手機,給蘇瑤發了條信息:“晚上不用等我吃飯,我爭取早點回,陪你們堆第二個雪人。”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仿佛聽見了三樓窗戶推開的聲音,聽見了李悅喊“爸爸回來啦”,聽見了蘇瑤在廚房關火的聲響——那些細碎的、溫熱的聲響,像雪地裏的炭火,燒得旺旺的,把漫長歲月裏的風霜,都烘成了細水長流的暖。
五)
傍晚的雪停了。李淵推開家門時,客廳的燈亮著,蘇瑤在給李陽檢查作業,李悅趴在地毯上,用彩紙剪雪花。餐桌上擺著四副碗筷,排骨湯在砂鍋裏咕嘟冒泡,香氣漫了滿室。
“爸,你看我剪的雪花!”李悅舉著張藍色的彩紙跑過來,紙角被她的小手攥得發皺,“我要貼在窗戶上,這樣雪人在外麵就能看見屋裏的雪花了。”
李淵蹲下來,接過彩紙。上麵的剪痕歪歪扭扭,卻看得出來很用心,像他當年在特戰隊練習拆彈時,蘇瑤寄來的平安符,針腳亂得很,卻讓他每次執行任務都覺得踏實。
“陽陽的家長會,我跟王總請了假。”李淵摸了摸兒子的頭,“下周三下午,爸爸一定到。”
李陽的筆頓了頓,沒回頭,聲音卻亮了:“嗯。”
蘇瑤端著湯碗從廚房出來,看見李淵蹲在地上陪李悅貼雪花,忽然笑了:“湯好了,快趁熱喝。悅悅的紅裙子我買了,在她衣櫃裏,你明晚有空的話,咱們帶她試試。”
李淵抬頭時,正撞見蘇瑤眼裏的光,像客廳的暖光燈,不刺眼,卻把每個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窗外的雪人靜靜立著,紅圍巾在暮色裏若隱若現,像個沉默的守護者,守著這扇亮燈的窗,守著屋裏的煙火,守著他用半生換來的,最珍貴的“項目成果”。
他起身走向餐桌,砂鍋裏的湯還在冒泡,枸杞浮在湯麵,像一顆顆小小的星。李陽已經放下筆,李悅把剛剪好的雪花貼在他的手背上,冰涼的紙貼著滾燙的皮膚,像個溫柔的約定。
李淵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湯,慢慢喝下去。暖意從舌尖淌到心裏,帶著排骨的香,枸杞的甜,還有蘇瑤掌心的溫度。他忽然明白,那些在談判桌上爭來的合同,在酒局上喝下去的烈酒,在深夜裏改完的方案,終究都是為了此刻——有熱湯可喝,有家人可伴,有個戴著紅圍巾的雪人,替他守著滿室的煙火。
這樣的日子,便是他退隱江湖、歸於市井後,最值得珍惜的,細水長流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