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2章 槐下燈火,人間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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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槐下燈火,人間戰場
夜色漫過江城的天際線時,李淵剛把最後一箱文件搬進儲藏室。走廊盡頭的窗戶沒關,晚風卷著槐樹葉的清香湧進來,落在他後頸的銅牌上——那是塊邊緣磨得發亮的鈦合金牌,正麵刻著“074”,背麵是朵褪色的木槿花,花瓣紋路裏還嵌著點阿富汗的沙礫。
“李叔,還不走啊?”實習生小林抱著文件夾經過,額前的碎發被空調風吹得亂晃,“張總說今晚部門聚餐,就等你了。”
李淵把儲藏室的門鎖旋了兩圈,銅鑰匙串在指間轉了個圈,叮當作響:“不去了,家裏倆娃等著吃飯。”他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七點十五分,李陽該寫完作業了,李悅的睡前故事還差個結尾。
電梯下行時,鏡麵映出他的樣子:藏青色西裝袖口磨出了毛邊,領帶打得歪歪扭扭——還是早上蘇瑤幫他係的,說他“穿得像剛從訓練場滾出來”。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蘇瑤發來的視頻請求,點開就看見李陽舉著作業本湊到鏡頭前,鉛筆頭戳著算術題:“爸,37乘24到底是多少?媽說你再不會就別想吃紅燒肉。”
“等著。”李淵對著鏡頭比了個“稍等”的手勢,電梯門開的瞬間,腳步已經跨了出去。寫字樓外的霓虹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路過街角的槐樹時,他忽然停住腳——這棵樹跟家屬院的那棵老槐樹太像了,枝椏伸展得像雙張開的手,隻是少了孩子們係在上麵的紅綢帶。
五年前從邊境回來那天,也是這樣的夜晚。蘇瑤牽著六歲的李陽和三歲的李悅站在槐樹下,李陽把手裏的玩具槍塞給他,奶聲奶氣地說:“爸爸,你別去打壞蛋了,我來保護媽媽和妹妹。”李悅則抱著他的腿,把臉埋在他沾滿風塵的迷彩褲上,一聲不吭地掉眼淚。那天他摸著脖子上的銅牌想,原來卸下槍的滋味,比中槍還疼。
“李總監!”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市場部的老王舉著公文包追上來,發際線在路燈下泛著油光,“明天上午九點的招標會,甲方突然說要改方案,你看……”
李淵接過老王手裏的u盤,金屬外殼冰涼:“改哪部分?”
“成本預算,他們說我們的報價比同行高了三個點,要壓到十七以內。”老王抹了把汗,“但材料那邊根本降不下來,我跟采購部吵了一下午,張姐說這是死線,動不了。”
李淵抬頭望了眼寫字樓頂層的燈,還有一半亮著。他想起在沙漠裏執行任務時,隊長總說“死線就是用來突破的”,那時他們用刺刀挖掩體,用繃帶纏槍管,總能在黎明前摸到指定坐標。
“去公司。”他轉身往回走,給蘇瑤發了條語音,“晚點回,給我留碗湯。”
會議室的燈亮到午夜時,煙灰缸裏的煙蒂已經堆成了小山。李淵把改到第三版的預算表推到老王麵前,紅色批注密密麻麻爬滿紙頁:“把新型複合板的供應商換成城南那家,我認識他們老板,能壓兩個點;人工成本這邊,我們部門周末加兩天班,把安裝周期從十五天縮到十天,省出來的管理費補到材料裏。”
老王盯著表上的數字,手指在“16.8”上點了又點:“這……能行嗎?工人那邊怕是有意見。”
“我去說。”李淵起身時,後腰的舊傷忽然抽痛了一下——那是在巷戰裏被彈片劃的,縫了十七針。他按住腰揉了揉,想起蘇瑤總罵他“把辦公室當戰場”,但他知道,職場裏的硝煙,從來都藏在報價單的小數點後麵,藏在合同條款的遣詞造句裏,輸了,整個部門的獎金都會泡湯。
淩晨兩點,他終於推開家門。客廳的小夜燈還亮著,蘇瑤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膝蓋上放著本翻開的繪本,是李悅睡前纏著要講的《小兵的一天》。他輕手輕腳地把她抱回臥室,路過兒童房時,聽見李陽在說夢話:“爸爸,我也要戴你的牌子……”
書桌上擺著幅畫,是李陽畫的全家福:歪歪扭扭的四個人站在槐樹下,每個人脖子上都掛著個圓圈,李陽在旁邊寫著“金牌”。李淵的手指撫過畫上的圓圈,忽然想起下午在儲藏室找到的舊相冊,裏麵有張他穿著作訓服的照片,脖子上的銅牌在陽光下閃著光,那時他還不知道,這牌子後來會被李悅當成項鏈掛,會被李陽用彩筆塗成金色。
第二天招標會開始前,李淵在會議室門口遇到了甲方的負責人。對方拍著他的肩膀笑:“李總監,聽說你以前是當兵的?”
“是。”李淵遞過方案,指尖的繭子蹭過紙頁,“不過現在是打工人。”
“那這仗,你想贏嗎?”對方翻開預算表,手指在“16.8”上敲了敲。
李淵想起昨晚改方案時,窗外的槐樹葉沙沙響,像在替他數著修改的次數。他想起蘇瑤留的那碗湯,想起李陽畫裏的金牌,想起老王說“工人可能有意見”時,自己拍著胸脯說“我去說”的樣子。
“想。”他的聲音很穩,“但不是靠壓價,是靠讓你們覺得值。”
接下來的四十分鍾,他沒看ppt,也沒念稿子,隻是站在投影幕前,講新型複合板的抗壓強度比普通材料高多少,講縮短安裝周期能幫甲方提前十五天開業,講每個數據背後的測試報告——那些是他昨晚帶著技術部的小夥子們一頁頁核對的,咖啡喝了四杯,煙抽了半包。
甲方負責人打斷他時,會議室裏很靜:“李總監,你脖子上掛的是什麽?”
李淵下意識地摸了摸銅牌,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舊物件。”
“能讓我看看嗎?”
他解下來遞過去。銅牌在對方手心裏轉了個圈,木槿花的紋路清晰可見。“074是你的編號?”對方忽然笑了,“我兒子也在部隊,編號092,跟你這牌子很像。”
招標結果出來時,陽光正好透過會議室的窗戶,落在李淵的辦公桌上。老王抱著中標通知書跳起來,差點撞翻飲水機:“贏了!李叔,我們贏了!”
李淵看著通知書上的公章,忽然想去看看那棵老槐樹。他拿起手機給蘇瑤打電話,那邊傳來李悅的尖叫,還有李陽喊“我爸最厲害”的聲音。
“晚上回家吃飯。”他說。
“知道了。”蘇瑤的聲音帶著笑意,“李陽說要給你頒獎,他用橡皮泥捏了個金牌。”
下班回家的路上,他特意繞到家屬院的槐樹下。李陽和李悅正圍著樹跑,蘇瑤坐在石凳上看著他們,手裏織著件小毛衣。看到他來,李悅舉著橡皮泥金牌衝過來,掛在他脖子上,跟那塊鈦合金牌叮當地撞在一起。
“爸爸是冠軍!”李悅仰著小臉,睫毛上還沾著槐樹葉的碎屑。
李陽則拽著他的衣角,把一張滿分的算術試卷遞過來:“我也算贏了!”
李淵蹲下來,把兩個孩子摟進懷裏。槐樹葉在風裏沙沙響,像在重複他心裏的話——原來兵王歸回,不是把槍換成鋼筆,是把在戰場上學會的堅持,變成改方案時的耐心;把掩護隊友的默契,變成跟同事協作的信任;把守護家國的責任,變成給孩子講故事時的認真。
蘇瑤走過來,替他把歪了的橡皮泥金牌扶正:“發什麽呆呢?”
他看著她的眼睛,忽然笑了。脖子上的兩塊牌子貼著胸口,一塊帶著沙漠的溫度,一塊沾著橡皮泥的甜香。
“沒什麽。”他說,“就是覺得,這仗打得值。”
夜色漸深時,槐樹下的燈亮了起來。李陽在教李悅踢正步,小皮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響。李淵靠在樹幹上,看著蘇瑤織毛衣的側影,忽然明白,職場裏的報價單,家裏的紅燒肉,孩子脖子上的橡皮泥牌,都是他要守護的陣地。
而那枚刻著“074”的銅牌,早就不是軍功的證明了。它現在是李悅的玩具,是李陽的榜樣,是蘇瑤眼裏“改不掉的軍人習慣”,是他從戰場到人間,最珍貴的擺渡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