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淺水蛟龍終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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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夫子這時分作三撥,一撥指揮現場,一撥各自散去,另有一撥共四人跟著範希文去往明理軒。
    明理軒實際並非山長一人辦公地,內設書案三張,東麵一張為山長獨有,南麵為學監書案,基本為虛設。
    西麵則是長書案一張,為兩位儒老的臨時用桌。
    因此,此處多隻山長一人。
    除門口兩盆巨大的盆景外,堂內所設其他物什種類不多。
    堂上屏風淡黃,在絹布上印著一幅君子圖,以歲寒三友構圖,題字模糊。
    兩側牆上掛了孔孟影像,分別以忠、孝、仁、義為首作了兩副對聯。
    整個明理軒處處透出簡樸,但又不失文風育人的味道。
    山長看似隨意,進屋後隨意坐在自己位置上,伸手拿過茶壺滿了一盞。
    一股幽香自杯中飄出,範希文抽鼻嗅了嗅,茶中混雜著中藥的香氣。
    咂了一口茶,見再無人進屋才開口。
    “先前說這三人誘發火災,那作證之人可能對質?”
    “自是能的,片刻就到。”
    絡腮胡老者說得斬釘截鐵。
    “山長,學生文明強可以作證!”
    一道身影自門外而來,在門檻處行禮。
    “我見那邊有火星和殘灰飄過來,被風吹至稻草堆中,而後一炷香時間,宿舍便起了明火。”
    山長點頭。
    “你三人有何話可說?”
    向乾有口難言,有為率先開口。
    “山長,我等是在那邊山坡燒了火,但隔得如此遠,怎可能有火星飛到此處,還能將稻草引燃。”
    “孔子雲,怪力亂神。事情就有這般巧,有何奇怪?”
    不知哪位夫子發了話。
    “夫子此言差矣,怪力亂神並非是孔子直言,而是孔子的教誨。
    因不知力由何來,故為怪力,亂以為神。
    這是教誨大家不要無端迷信鬼神之說。”
    範希文一番話將幾位夫子憋得難受,偏又無法有力反駁。
    “可能證明此火不是因你們而起?”
    山長手指相交合於案麵,拇指緩緩繞圈。
    “不能,但也不能證明此火真因我等而起。”
    範希文的說辭得到其餘兩位同黨點頭附和。
    “但他能證明,又該何如?”
    山長點了下門口處的文明強。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再是各執一詞的境地也無法彰顯清白,畢竟斑鳩三人組半點證據也沒有。
    對麵好歹占了個證人席位,野外燒火烤斑鳩也是事實,有為身上的衣物還險些被燒壞。
    範希文也懷疑自己不冤枉,隻能怨三人運氣確實太差,周瑜苦苦期盼的東風,今日來得這般輕巧。
    “請先生發落。”
    向乾與有為卻沒有這等心境,如坐針氈。
    讀書是一輩子的事,向乾指望著武舉得中,有為則翹盼雞犬升天。
    就這樣被勾決於仕林,終生出頭無望。
    山長自不會再給他們機會狡辯,遑論範希文本就是他一心想要剔除出的腐肉。
    “既然知錯,自當認罰。向乾原定入秋去州學,便罰你作價賠償,至於其他暫且不議。
    範希文久在學院,學問不佳又不思上進,本次犯錯,賠償自是應當,然不能再留你。”
    向乾如蒙大赦,範希文則是泰然自若。
    但身後的幾位夫子卻是不依,憤憤不平地要求依法送官,治一個縱火傷財雲雲。
    “不如直接摘了沙罐省事。”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牆外響起。
    眾人轉眼看去,見蒲夫子跨步進屋,一臉嘲弄之色。
    “既不是故意,也不是大錯,何故非要趕盡殺絕?”
    依舊是那樣的潦草模樣,雜亂的頭發與那日癲狂的樣子一般無二。
    瘦弱的身子筆直站立,卻與山長氣勢相當,令那邊四位夫子不敢再吐露半個音節。
    山長展顏起身,放下茶盞,再瞧了一眼範希文。
    “那便按照先前所說,即刻聯係各自家人前來賠償。老咯,還要再去地裏,真是力不從心矣。”
    言罷,背手離去。
    那邊四位夫子相互看了看,隻覺此間事罷,以眼觀鼻,一個個默不作聲離開。
    蒲夫子慧眼如炬,直直盯著文明強,看得他肢體僵直,極不自然地行了一禮,也消失在屋內。
    “少年人,有些孟浪在所難免,今日之事不是爾等也當是爾等。”
    “學生知曉。”
    範希文隨意答道。
    蒲夫子自懷中掏出一封信。
    “或許你日後用得上。”
    範希文接過一看,封麵寫著“伯理兄親啟”,落款十分奇怪,乃是“胡豆”,寫得沒頭沒腦。
    見範希文迷糊,蒲夫子補充道。
    “伯理是我好友,早年任職太學。”
    信中興許是請這位伯理先生照顧範希文,或者開個後門什麽的,看樣子蒲夫子早就做了準備。
    範希文對這位瘋夫子好感頓生,這樣一位行事癲狂的夫子,能在極短時間將自己當做是真正的學生、後輩,乃至於衣缽傳人。
    能為範某人提供這種人脈支持,說到做到的慨然性格,恐怕古今少有。
    蒲夫子能當他真心一拜。
    “我知你尚未取字,既然拜我,便予你無邪二字。
    既受希文,當胸有大誌,心無邪念,家、國、天下以正氣待之,莫要行那等稗賤之舉。”
    “請先生賜教。”
    “我癡活數十載,也不知其中要領,你自去體會,我朝不乏理學大家,他們也不曾參透人性奧義。”
    “我看先生似有一身反骨。”
    範希文嘻嘻開著玩笑,那勞什子懲罰早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蒲夫子捋須大笑。
    “老夫年邁,反骨不過三十斤,無邪尚且年輕,自有千斤反骨,更當有萬鈞傲骨。去吧!”
    範希文心裏補了一句“上吧,卡皮巴拉!”,懷揣著異常激動的心情往宿舍走去。
    自今日起,自己將徹底擺脫這沉悶的學院,但永遠不會忘記這裏,那位老夫子賜了“無邪”二字。
    是一種托付
    一種傳承
    一種希望
    更是長者的祝福。
    無邪者,陰邪不得近身,善守,氣正,大吉。
    這種被重視的感覺真的不錯。
    接下來該去哪裏,範希文並未考慮太多。
    或許遵從父親的安排,搬出範府,然後嚐試掙一份大大的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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