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啞火的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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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煙的星盤在掌心炸開時,青銅碎片割破了她的虎口。
劇痛讓她踉蹌後退,撞翻了桌角的茶盞。
滾水潑在繡著並蒂蓮的裙角上,她卻渾然未覺——星盤原有的二十八星宿紋路正在崩解,所有星芒像被抽走了魂魄,竟順著窗縫裏漏進的月光,凝成一道銀亮的絲線,直指城北城樓方向。
"祭引星路......"她咬破舌尖穩住心神,顫抖著展開袖中殘卷。
那是前日從敵國密使屍身上剝下的"執衡銘圖",此刻殘卷邊緣竟泛起與星盤光紋相同的血色,"修正者之隕......偽天執覺醒......"
冷汗順著後頸滑進衣領。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林風說的那句話:"若有一日星軌異變,你便知道,他們等不及了。"原來不是他們等不及,是他算準了他們等不及——他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那把火。
"林大人!"柳如煙攥緊殘卷衝出偏殿,發簪在廊柱上勾斷,青絲如瀑散下。
她跑過演武場時,值夜的士兵驚得舉刀,卻見她裙角翻卷如蝶,竟比最快的戰馬還快三分。
帥帳前的燈籠被她帶起的風掀得搖晃,映得"林"字大旗上的金線忽明忽暗。
帳內燭火搖曳。
林風背對著她,玄色披風垂落如墨,正將一枚刻著"代天"二字的青銅印緩緩按進軍旗底座。
他的右手腕纏著滲血的布條,每往下壓一寸,指節便泛出青白,卻始終帶著那抹淡笑:"煙兒來得正好,我正等你。"
"你知不知道這是敵國的祭引儀式?"柳如煙撲過去攥住他的手腕,觸及的皮膚燙得驚人,"他們要的是"修正者之隕",你若死了,那偽天執......"
"會徹底覺醒。"林風替她說完,反手握住她的手按在軍旗上。
布料下傳來細微的震顫,像有活物在蠕動,"但你看——"他另一隻手扯開衣襟,心口處一道猙獰的傷疤泛著青黑,"七日前黑淵窟的毒箭,早把我煉成了引信。
與其被他們當柴燒,不如我自己點這把火。"
帳外傳來五更梆子聲。
柳如煙突然想起昨夜在星盤裏看見的光紋——那些刻進軍陣踏步、劍式節奏、甚至士兵夢境裏的軌跡,此刻正順著軍旗底座的青銅印,順著她掌心的溫度,往她血脈裏鑽。
"你把自己......"
"種進了規則裏。"林風鬆開手,袖中黑血又滲出一滴,"他們要我的命?
好,我給。
但得按我的節奏來。"
校場的晨霧還未散盡。
林風站在點將台上,青衫被風掀起一角。
他望著台下三千精銳,這些跟著他從邊陲打到京城的士兵,此刻正握著劍麵麵相覷——戰鼓隊的鼓手僵在原地,鼓槌懸在半空。
"戰鼓停,心律起。"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釘子般釘進每個人耳中,"以劍尖觸胸,感受左右同袍的心跳。"
前排的千夫長最先動了。
他握緊劍柄,劍尖輕輕抵住心口。"咚——"一聲悶響,不是來自鼓麵,而是他自己的胸腔。
左邊的士兵遲疑著效仿,右邊的夥夫擦了擦眼淚,也舉起了菜刀。
蘇婉兒立在演武台最高處,九星痕劍指地。
她望著林風的背影,喉頭發緊——那抹青衫比昨日更顯瘦削,發間竟添了幾縷銀絲。
她握緊劍柄,劍身上七顆星紋突然亮起,那是與林風共修"雙心律"時留下的印記。
"叮——"
劍尖點地的輕響,混著她劇烈的心跳,在晨霧裏蕩開。
像投入湖心的石子,一圈圈漣漪撞進每個士兵的胸膛。
左邊的千夫長瞳孔驟縮,他聽見了——不是自己的心跳,是左邊第三列夥夫的,是右邊伍長的,是最後排馬廄裏戰馬的。
所有的"咚"聲重疊、交織,竟成了同一拍。
"踏。"蘇婉兒低喝。
三千人同時抬步。
沒有戰鼓,沒有號角,隻有鞋底碾過青石板的悶響。
地麵開始微顫,像大地在呼吸。
最前排的老將突然跪了下去,老淚縱橫:"這不是行軍......這是葬禮的序曲啊!"
林風望著腳下震動的青石板,嘴角勾起極淡的笑。
他知道老將說的沒錯——這是他的葬禮,卻也是敵國的喪鍾。
夜更深時,帥帳的門被撞開。
蘇婉兒的劍尖挑開帳簾,帶起一陣風撲滅了燭火。
黑暗中,她看見林風坐在案前,麵前七張符紙泛著幽光,他的右手正捏著血玉筆,在第七張符紙上畫最後一筆。
"你明知他們會借你之死完成儀式!"她的聲音發顫,握劍的手青筋暴起,"為什麽不避?
為什麽要把自己當誘餌?"
燭火重新亮起時,林風抬起頭。
他的右眼下方有塊青腫,是白日裏被軍陣共振震的。"若我不死,他們便永不敢出。"他將第七張符紙推到她麵前,符紙上"替天斷弦"四個字還在滲血,"若我死得其所......那便是他們的終章。"
蘇婉兒的劍尖"當啷"落地。
她撲過去攥住他的空袖——兩年前邊境混戰,他為救她斷了右臂。"你隻剩一條命!"她的眼淚砸在符紙上,暈開一片血花。
"可我有三千條命。"林風撫上她的手背,"他們要的是"修正者"的命,可我早把"修正者"種進了每個士兵的心跳裏,每聲《守衡謠》的吟唱裏。"他抽出一張符紙塞進她掌心,"這是"非攻非守"的最終式,叫"替天斷弦"——等我死時,你便用這招。"
椒房殿的沉水香燒完了最後一縷。
楚瑤跪在蒲團上,掌心的血玉閃著妖異的紅光。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玉上,霧氣彌漫間,她看見校場——林風站在中央,身影透明如霧,手中的焦糖糕碎落如雪。
敵國戰神舉著"天罰之錘"狂笑,可下一刻,三千士兵的眼中同時亮起金光,三千劍尖直指天際,齊聲低吟《守衡謠》——不是用嘴,是用心。
"原來......"楚瑤摸著心口笑了,眼淚卻止不住,"他早把命,煉成了號令。"
血玉"哢"地裂開。
她將碎片塞進宮燈燈芯,低聲道:"這一戰,你不在場,卻無處不在。"
黑淵窟深處,死士統領的刀尖劃過手腕。
最後一滴血落在十二具儺麵屍腳下,腐臭的血霧裏,傳來篡改版的《守衡謠》。
"啟——"
十二具屍身同時抬頭,空洞的眼窩裏滲出黑血。
空中的"偽天執之身"緩緩睜眼,掌心"天罰之錘"凝聚成型,雷霆在錘尖轟鳴。
敵國戰神在千裏外的王城裏,望著水晶球中扭曲的光柱,嘴角揚起:"林風,你的死期,便是我的登神之時。"
而此刻,林風正立於城樓。
他將最後一張血符貼在唇上,輕聲哼出第一句《守衡謠》——無聲,卻讓三千士兵心頭猛然一震。
他們聽見了,在靈魂最深處,有人敲響了第一聲鼓。
晨霧漫進帥帳時,案上的軍令簿被風掀開一頁。
蘇婉兒握著"替天斷弦"的符紙推門而入,卻見案前空無一人。
她的指尖撫過軍令簿上的字跡,那是林風的筆鋒:"卯時三刻,帥帳留書,往黑淵窟。"
窗外傳來號角聲。
她抬頭望去,隻見城北方向,一道青衫身影正迎著朝陽,走向那道扭曲的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