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誰在敲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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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漫過鼓樓飛簷時,值守鼓手正攥著火折子,指尖被燙得發紅。
    他盯著鼓麵那片水痕,耳中還響著方才"咚、咚、咚"的悶響——那絕不是水珠落底的輕響,倒像是有人用整張鼓皮當胸膛,重重捶了三記。
    "當!"
    第三聲戰鼓炸響的刹那,鼓手踉蹌撞翻案幾。
    銅燈盞骨碌碌滾到鼓架下,火光裏,他看見鼓槌還好好掛在木鉤上,可牛皮鼓麵中央,赫然印著個掌印。
    掌紋清晰如烙,連指尖的繭痕都分明,像是有隻無形的手,剛剛還按在鼓上。
    "報——!"
    傳令兵的馬蹄聲碾碎了營區的寂靜。
    蘇婉兒正蹲在軍械庫外,看幾個士兵用草繩捆起那名玄蛇刺客。
    聽見"鼓樓異狀"的急報,她起身時玄刀鞘撞在青石上,"當啷"一聲,倒像是應和了遠處的鼓聲。
    "林帥的鼓。"她望著東方漸白的天色,手按在左胸。
    那裏的甲片下,有枚林風親手刻的共鳴紋,此刻正隨著鼓聲微微發燙——那是三年前在青峪關,他教她用內力震蕩胸腔,以心音傳遞密令的頻率。
    "去取我的玄甲。"她對副將說,聲音裏帶了絲極輕的笑,"告訴各營:全軍備戰,按"九星歸位"陣列布防。
    他要我們等的,是另一種號令。"
    副將愣了愣:"蘇帥,這陣列是...三年前林帥在漠北破敵時用的?
    可那時我們隻有三千人,如今..."
    "如今我們有三萬。"蘇婉兒抽出玄刀,刀身映出她泛紅的眼尾,"但心跳,從來不分人數多寡。"
    與此同時,星軌閣的燭火已燃盡第七根。
    柳如煙的指尖在星盤上劃出殘影,玉簪鬆了半截,青絲垂落遮住星圖上那片暗紅——月蝕的方位,正壓在"天執星"的命宮。
    "偽天執",她低咒一聲,抓起狼毫就要寫密信。
    墨跡剛觸到羊皮紙,筆鋒突然一頓:墨汁竟順著紋路扭曲,先是拉出三道短橫,接著是一道豎,分明是《守衡謠》的前四個字:"鼓"、"聲"、"傳"、"魂"。
    "原來如此。"她忽然笑了,發間的星墜叮咚作響。
    她推開窗,晨霧湧進來,裹著營區隱約的號子聲。"樂師營!"她對著樓下大喊,"帶你們的骨笛、戰鼓、胡笳來見我——把密信譜進《守衡謠》,藏在晨操的鼓點裏!"
    樓下傳來慌亂的應和聲,她卻已低頭撫過星盤。
    那些被墨跡扭曲的紋路,此刻正隨著遠處的鼓聲輕輕震顫,像極了三年前林風站在她身邊,指著星圖說"天地都是棋盤"時的模樣。
    鼓樓的木梯被踩得吱呀響。
    刺客首領殘黨貼著牆根往上挪,腰間的匕首還沾著守梯士兵的血。
    他記得三天前王雄殘黨給他的密令:毀了執衡軍的戰鼓,讓他們變成聾子瞎子。
    可當他扒著鼓樓的窗沿翻進去時,卻猛地頓住——
    鼓麵的掌印還在,正中央的位置,有個極淡的影子,像是有人背著手站在那裏。
    "你聽得見嗎?"
    聲音從鼓腔裏冒出來,像浸了水的舊羊皮卷,帶著林風特有的沙啞。
    刺客首領的瞳孔驟縮,他想退,可雙腿像被釘在地上。
    更可怕的是他的脈搏——原本沉穩的跳動突然加快,一下,兩下,和鼓麵的震顫完全重合。
    "心跳的節奏。"那聲音繼續說,"三千新兵的心跳,三萬老兵的心跳,還有...你當年在黑淵窟殺的那個小廚子的心跳。"
    刺客首領的鼻子開始流血。
    他尖叫著揮刀砍向鼓麵,牛皮裂開的瞬間,暗紅液體噴湧而出。
    那不是血,也不是漆,更像某種凝固的光,落地時"劈啪"作響,竟在青磚上拚出四個大字:"執衡不滅"。
    "不——!"他踉蹌後退,撞翻了鼓架。
    最後一眼,他看見晨霧裏,那麵破鼓的殘皮上,掌印依然清晰,像是在等下一次敲擊。
    蘇婉兒走到西營時,正撞見個小兵蹲在石頭前。
    他的匕首尖上還沾著石粉,石頭上歪歪扭扭刻著"林...風..."兩個字。
    "你刻這個做什麽?"她蹲下來,玄刀收進鞘裏。
    小兵抬頭,眼裏蒙著層霧:"我不知道...我夢見有個人站在鼓前,穿玄甲,敲三下,說"該動了"。
    我不記得他是誰,可手自己就動了。"
    蘇婉兒伸手覆在石上。
    指尖剛觸到石麵,竟泛起漣漪般的微光。
    《守衡謠》的曲譜從石紋裏浮出來,第一句正是"鼓響三聲,星歸其位"。
    她喉頭發緊,輕輕摸過"林"字的最後一豎——那筆畫的走向,和林風當年教她寫字時握筆的力度,分毫不差。
    "他把我們都變成了鼓。"她輕聲說,小兵茫然的眼睛裏,映出她發紅的眼角。
    與此同時,千裏外的乾元宮。
    楚瑤跪在血燈架前,七盞燈突然同時震顫。
    燈芯爆起的火星連成線,竟在虛空裏畫出個鼓陣的形狀——中心是中軍鼓樓,周圍是八個營寨,和執衡軍的布防圖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她笑出了淚,發間的銀簪被淚水浸得發亮。
    她摘下簪子,用尖部挑開第八盞燈的燈口——這盞燈本該是空的,是林風當年說"留一盞給未到的人"的位置。
    "借我一縷魂火。"她對著第七盞燈低語。
    燈芯突然拔高三寸,赤焰裹著銀芒竄進第八盞燈。
    當新的燈火燃起時,前線八百戰鼓同時轟鳴。
    那聲音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整齊得像是有雙無形的手,在同一個時刻,同一個節奏,敲遍了所有戰鼓。
    史冊閣的殘頁在風裏翻動。
    某張寫著"執衡軍"的紙頁上,有個被墨團蓋住的名字,墨跡下的筆畫輕輕顫動。
    仿佛有人在虛空中懸筆,用最後一絲力氣,在"林"字的豎畫上,又添了道極淡的墨痕。
    而極北之地,黑淵窟的祭壇下。
    王雄殘黨死士統領的殘魂正浮在血池上,他手中的引魂鈴裂了道縫,露出裏麵跳動的幽藍火焰。"執衡軍的鼓..."他嘶聲笑起來,"那就讓地脈替我敲更響的鼓!"他將引魂鈴按進血池,魂火瞬間蔓延,地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那是地脈被引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