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替命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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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淵窟的血池翻湧著墨色氣泡,王雄殘黨死士統領的殘魂正浮在血霧裏,引魂鈴碎裂處滲出的幽藍火焰已將整個祭壇染成鬼火般的青灰。
地底傳來的悶雷突然拔高了三分,他枯瘦的指節扣住血池邊緣,喉間溢出破風箱似的笑聲:"執衡軍的戰鼓?
等我把地脈炸成碎渣——"
話音未落,頭頂突然簌簌落下雨點。
他抬頭,卻見焦糖色的碎屑裹著土腥氣從裂縫裏噴出來,像被風卷散的糖霜。
有粒碎屑正巧落在他鼻尖,他條件反射去抹,指腹觸到的卻是熟悉的甜膩——那是林風在邊境小鎮買的桂花甜糕,他曾親眼見林風咬下半塊,碎屑沾在青衫下擺。
"不可能!"殘魂的身形劇烈搖晃,那些碎屑竟在地血上漂出奇異軌跡,"林"字的橫、"風"字的撇,最後凝成個鬥大的"斷"字。
地脈震動的轟鳴戛然而止,連血池裏的氣泡都僵在半空。
"誰?!"他狂吼著去抓那字符,鬼爪剛觸及焦糖光紋便冒起青煙。
祭壇深處傳來極輕的歎息,像是有人含著半塊甜糕說話:"你點地脈,我便用...最後半塊甜糕...堵你氣門。"
殘魂的鬼體開始崩解,他至死都沒看清那道裹在甜香裏的殘意——那是林風咽下甜糕時,故意留在齒縫間的半粒碎屑,混著最後一口真氣封在地脈節點裏。
同一時刻,千裏外的星台之巔。
柳如煙的銀發被罡風卷成亂雲,她跪坐在漢白玉台沿,發尾浸在盛著自己鮮血的銅盆裏。
昨夜她翻遍星圖,終於在《璿璣要術》裏找到"逆寫星名"之法——以活人血為墨,以本命發為筆,在天軌最薄弱的子時,將將消弭的名字重刻在星幕上。
"林...風..."她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發梢,腕間銀鈴隨著揮毫叮咚作響。
第一筆橫畫剛起,東邊的天市右垣星突然明了三分;第二筆豎畫落下,北鬥杓柄微微偏移。
三顆古星從紫微星域緩緩移出,竟在虛空中拚出個殘缺的"林"字。
"成了..."她扶著胸口低笑,喉間腥甜湧上來,染紅了嘴角的梨渦。
可那星名剛凝出輪廓,天際突然翻起墨色雲浪,雲裏伸出無數漆黑鎖鏈,"哢"地纏住星軌。
敵國戰神心魔的笑聲混著風雷炸響:"敢動天軌?
我讓你連影子都留不下!"
鎖鏈勒碎了星芒,柳如煙的指尖沁出黑血——那是心魔順著星軌反蝕的怨氣。
她咬著牙將發筆又壓下三分,鮮血順著臂彎滴成紅線:"你毀得掉天上的名字...毀不掉...人間的記掛。"
星台下方的觀星閣裏,老司天監突然推開窗。
他望著被黑氣籠罩的星幕,又摸了摸案頭積灰的兵書——那是林風三年前留下的《邊鎮布防圖》,此刻紙頁上的墨跡竟泛著微光,像有人在暗處輕輕撫摸。
乾元宮的偏殿裏,楚瑤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七盞血燈已有六盞熄滅,最後一盞的燈芯細得像遊絲,映得她蒼白的臉忽明忽暗。
她解下腰間的玉佩,那是林風當年送她的"平安扣",此刻玉麵凝著薄霜——那是燈油將盡前的寒意。
"借我魂火。"她對著最後一盞燈低語,聲音輕得像歎息。
指尖的血珠剛觸到燈芯,火焰突然竄起三寸,赤裏透金的光映出個模糊身影:玄色勁裝,腰間懸著半塊甜糕帕子。
"是你嗎?"她伸手去碰那影子,指尖穿過光焰,燙得發紅,"我唱完《守衡謠》終章...你就別走了好不好?"
歌聲裹著血鏽味漫出殿門。
第一句"鼓響三聲"時,禦花園的老梅樹抽了新芽;第二句"星歸其位"時,金鑾殿的蟠龍柱落了片鱗甲;第三句剛出口,燈芯"啪"地炸裂,千萬點火星衝上雲霄,與柳如煙被斬斷的星名撞在一起。
兩道光在天幕交織,竟凝出枚古銅色的"代天印"虛影。
印麵紋路是執衡軍的戰鼓,印背刻著"林風"二字——那是天地臨時給的,最後一次留名的機會。
戰場中央,蘇婉兒的玄刀在地上劃出深痕。
九星痕劍自她腰間飛出,繞著她轉成銀環,劍鳴裏混著細碎的琴音——那是《守衡謠》的調子,卻比從前多了道清越的高音。
她忽然明白林風在石上刻字時的心情。
那些被小兵們自發刻下的"林"字,那些被血燈映出的鼓陣,那些連地脈都記得的甜糕碎屑,從來不是為了讓她記住他的名字。
"原來你要我斷的...不是敵國的弦,不是王雄的弦。"她閉了眼,玄刀入鞘的聲音清脆如裂帛,"是執衡者必須犧牲的...宿命之弦。"
劍氣從她指尖迸發。
這一次,她沒有喊"林風",沒有喚"先生",隻是以心為鼓,以劍為舌,將《守衡謠》的終章重新譜了調子。
劍氣所過之處,黑淵窟的地脈重新歸位,星台的黑氣被撕開裂縫,乾元宮的"代天印"輕輕一顫,化作星塵落進她的劍鞘。
天地突然靜了。
柳如煙的發筆"當啷"掉在地上,她望著重新清朗的夜空,笑出淚來——雖然星名沒了,但每顆她畫過的星,都微微偏了半寸,像是在替林風留個記號。
楚瑤摸著空了的燈架,指尖碰到那枚"平安扣",玉麵的霜化了,沁出點溫熱,像有人剛握過。
黑淵窟的殘魂徹底散了,血池裏浮起半塊焦黑的甜糕碎屑,被地脈風卷著,往戰場方向飄去。
蘇婉兒睜開眼時,三千執衡軍正齊步向前。
他們的腳步聲竟自發踩出《守衡謠》的新調,沒有哀婉,隻有鐵蹄踏破霜雪的清越。
她低頭看劍,劍身上浮起一行微光文字,像是用風寫的,又像是從每麵戰鼓裏傳出來的:"弦已斷,路自開。
——風。"
她伸手去碰那行字,指尖剛觸到,文字便散作熒光,鑽進她的眉心。
玄刀突然輕鳴,她握刀轉身,看見東方的天幕泛起魚肚白——黎明要來了。
而在中軍糧營,守夜的炊事兵正抱著柴火打盹。
灶膛裏的火忽明忽暗,他迷迷糊糊聞見股異香,像是桂花甜糕,又像是新曬的玄甲味。
他揉了揉眼,看見灶台上不知何時多了半塊焦黑的甜糕,碎屑正隨著風,往帥帳方向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