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甜香繞指,棋落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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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風的指尖在焦土上微微發顫。
    那縷從掌心竄起的熱意不似尋常灼痛,倒像有根細針在紮他的識海——是《乾坤訣》裏記載的“地聽術”要醒了。
    他閉得更緊的睫毛下,青血管突突跳動,幼年抄書時見過的古籍殘頁突然浮上來:“地脈為絡,人心為弦,以氣引之,可聞百裏音。”
    裂穀的晨霧漫過他靴麵,帶著焦糊與蜜蠟混合的甜腥。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縷熱意順著指尖壓進焦土。
    刹那間,無數細微的震顫順著地脈湧進識海——不是風過草葉,不是蟲鳴石縫,是金屬入地的悶響,是符紙灼燒的劈啪,是斷脈釘裏黑油流動的咕嘟聲。
    “原來在這裏。”他喉間溢出低笑,眼尾卻繃得極緊。
    識海裏浮起一張泛著幽藍的陣圖,斷脈釘如毒牙般紮在山穀四周,血符樁串成鎖鏈,連他方才站立的位置都是個虛位,“好個連環套,王雄的人連地脈走向都算進去了。”
    “林大人。”
    蘇婉兒的聲音像片落在他肩頭的樹葉。
    他睜眼時,正看見她腰間的銀劍穗子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新染的血漬——是方才追潰兵時濺上的。
    她的靴底沾著穀外高地上的白霜,卻放輕了腳步,連岩石都沒碰響半塊。
    “北嶺的殘軍把巡邏頻次提到了兩刻一次。”她指節叩了叩腰間的牛皮水囊,裏麵裝的不是水,是用蜂蠟封好的火折子,“方才我讓阿虎帶三隊人繞到西側,把他們的望火樓拆了。”
    林風將識海裏的陣圖原樣複述。
    蘇婉兒聽得眉峰微挑,突然抽出銀劍往地上一插。
    劍刃入石三寸,她屈指彈了彈劍柄,震得劍身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這三處。”劍尖在焦土上劃出三個深痕,“斷脈釘的引信都連在這裏。若我們在子時前埋三桶鬆脂,等他們的巡邏隊踩中陣眼……”
    “倒刺陣。”林風接得極快,眼底的冷光讓蘇婉兒想起三年前他在刑牢裏磨斷鎖鏈的模樣,“他們想用陣困我們,我們就用陣喂他們自己的血。”
    山風卷著焦灰掠過兩人之間。
    蘇婉兒突然伸手,替他拂去肩頭沾著的符紙殘片:“你方才閉眼時,像變了個人。”
    “像誰?”
    “像……”她望著他發頂被晨光鍍亮的發梢,突然笑了,“像那些老話說的,能翻雲覆雨的主兒。”
    遠處傳來馬蹄聲,碎玉般撞在山壁上。
    柳如煙的棗紅馬還沒停穩,她人已經從馬背上躍下來,腰間的星砂羅盤撞在石頭上,叮當作響。
    她發間的珍珠簪歪了,左邊耳墜不知去向,可那雙眼卻亮得驚人,像淬了冰的刀鋒。
    “林大人,蘇姑娘。”她從懷裏掏出塊染著朱砂的絹帕,抖開時,十二顆星砂“嘩啦啦”落在焦土上,“我夜探星台,算出那陷阱布置者的本命符在陣心。”
    林風蹲下身,見星砂在地上排成個扭曲的“囚”字,中間那顆泛著暗紅,像滴凝固的血:“他用精血養陣?”
    “養了三年零七個月。”柳如煙指尖劃過星砂,“每月十五子時,他都要割腕放血,滴在陣心的血符樁上。所以這陣不是死的,是他的第二條命。”她突然從袖中摸出枚半指長的蜜蠟燈殘芯,表麵還沾著蠟淚,“可《守衡謠》的頻率,能震碎活物的魂。”
    蘇婉兒的銀劍突然嗡鳴一聲。
    她捏著劍柄的手緊了緊:“楚瑤的燈?”
    “是她鍾樓裏燒了十年的燈芯。”柳如煙將燈芯遞過去,指尖在殘芯上輕輕一按,竟滲出點蜜色的油,“昨日她唱《守衡謠》時,燈油滲進了地脈。現在隻要再引一次……”
    “引的不是陣,是他的命。”林風接過燈芯,蜜油沾在指腹上,甜得發膩,“他以為用精血控陣,卻不知陣裏早浸了民心——那些被他埋在地底的鼓,被鎖在灶台邊的燈,都是活的。”
    此時的楚瑤正跪在鍾樓下的偏殿裏。
    她袖中那截燈芯突然燙得驚人,像要燒穿錦緞。
    她慌忙掏出來,卻見燈芯頂端竟冒出豆大的火苗,蜜色的光映得她眼尾的淚痣忽明忽暗。
    “傳召七十二戶遺孀。”她對著門外的小太監喊,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帶齊燈盞,要去年冬天用蜜蠟浸過的。”
    當七十二盞蜜蠟燈在偏殿裏一字排開時,火苗突然同時往上一躥。
    最中間那盞的燈芯“啪”地爆了,燈油濺在青磚上,竟發出極輕的鼓聲。
    楚瑤望著那攤燈油,突然想起昨日裂穀裏傳來的童謠——是她讓宮娥們教給遺孀們的,和她們家鄉元宵夜哄孩子的調子一模一樣。
    “開始吧。”她摸出腰間的玉牌,那是皇帝特賜的調令,“把醫隊的止血藥全搬到西角門,再讓禦膳房熬三鍋蜜粥……要甜的。”
    子時三刻,裂穀裏的風突然轉了向。
    敵國巡邏隊的小隊長踢開塊焦土,見底下埋著半截銅鍾,上麵還沾著沒燒盡的蜜蠟。
    他蹲下身想撿,腰間的佩刀突然“當啷”落地——不是他手鬆了,是耳中突然響起個極輕的聲音,像老婦人哄孩子:“糖粥要滾了,小心燙著。”
    “張四!你發什麽呆?”副隊長踹了他屁股一腳,卻見張四的臉白得像紙,手指死死摳著耳朵,血從指縫裏往下淌,“鬼、鬼叫!”
    其他士卒也開始抱頭尖叫。
    有的摔進焦土坑,有的撞在斷牆上,最年輕的那個直接跪下來,哭著喊“娘”。
    小隊長剛要拔劍,腳下的地麵突然發出悶響——是斷脈釘在炸。
    黑油混著金粉噴向天空,這次沒往下灌,反而凝成火柱,將十二名士卒團團圍住。
    火柱裏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可等火光熄滅時,連塊焦骨都沒剩下,隻有滿地焦黑的蜜蠟渣子,甜得人發慌。
    山崖上,蘇婉兒收劍入鞘。
    她的銀劍刃上凝著層薄霜,是方才引動《守衡謠》餘韻時結的。
    柳如煙倚在她身邊,星砂羅盤上的暗紅星砂已經碎成粉末。
    “不是我們破陣。”蘇婉兒望著裂穀裏的焦土,聲音輕得像歎息,“是他們的陣,自己醒了。”
    林風站在更高處的岩石上。
    他懷裏抱著個青布包裹,裏麵是三十六盞新製的蜜蠟燈。
    燈油裏混著楚瑤連夜送來的藥粉——他沒問是什麽,隻知道那是用七十二戶遺孀的眼淚和著蜜熬的。
    “埋進地脈裂隙。”他對身後的親衛說,指了指山穀最深處的裂縫,“等明夜月上中天時……”
    風卷著他的話散進晨霧裏。
    親衛們扛起燈盞往穀裏走時,誰都沒注意到,林風指尖的蜜油還沒擦幹淨,在晨光裏泛著淡金色,像滴凝固的、會心跳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