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掌中有火,火裏藏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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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褪成暮色時,焦土上的蜜色灰燼被晚風卷得簌簌作響。
聯盟士卒的火把次第亮起,像一串墜在山腳的星子。
有個小卒蹲在秦烈屍體旁,舉著半塊包得方方正正的糖,被同伍的人拍了下後背:"發什麽呆?
把甲片收進筐裏,徐先生要記戰功呢。"小卒應了聲,卻還是把糖小心揣進懷裏——這是方才從敵將衣襟裏摸出的,紙包邊角都磨毛了,倒像是揣了好些日子。
林風獨坐崖邊,膝蓋上攤著染血的外袍。
他垂眼盯著右手掌心,金紋未退,反而在肉裏浮起一絲幽藍,細若遊絲,卻分明是黑淵巨眼的輪廓。
方才收掌時那股涼意還在識海盤旋,像根細針挑著他的神經。
他試著運轉《乾坤訣》,真氣剛行至手肘,掌心紋路突然一顫,竟順著經脈"吞"了口真氣。
他喉間發甜,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
"林帥?"
蘇婉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卸了甲胄,隻著素色中衣,發梢還滴著擦劍的水。
方才那柄抵住秦烈咽喉的劍正懸在她指間,劍穗上的血珠墜落成線。
林風抬頭,見她眉峰緊擰,目光正落在他攥起的拳頭上。
"手給我。"她在他身旁蹲下,沒等他應聲便扣住他手腕。
指尖觸到他掌心時,她頓了頓——皮膚下的溫度燙得反常,卻不似尋常內傷的灼痛,倒像有團蜜漿在皮下翻湧。
她解下腰間的藥囊,取出金瘡藥,卻見他掌紋裏滲出幾滴半透明的液體,落在藥粉上滋滋作響。
"這不是血。"她捏著他的手腕轉向火光,蜜漿在指縫間泛著淡金,"像心陣裏引魂燈的燈油。"三年前在破廟,他們曾見過邪教用活人血養心陣,燈油遇血則沸,可眼前這蜜漿......她用指尖蘸了一點,放在鼻下輕嗅,有股清苦的藥香,倒像《守衡謠》裏唱的"赤子心熬的湯"。
林風搖頭:"心陣靠外引,這東西......"他盯著掌心重新浮現的幽藍紋路,"在我身體裏生根了。"話音未落,掌心突然一縮,像有隻無形的手攥了下他的筋脈。
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沁出冷汗。
蘇婉兒立刻按住他腕間的太淵穴,內力如熱流湧進去,卻在掌心處被什麽東西擋住,像撞在層薄繭上。
"你不能再用焚心掌了。"她聲音發緊,另一隻手按住他後頸,"至少等弄清楚這紋路是什麽——"
"是黑淵教的東西。"
柳如煙的聲音從崖下傳來。
她踩著滿地焦土上來,裙角沾著星砂,手裏還攥著燒剩的羅盤。
方才她在高台上用星軌推演,星砂剛撒在林風掌心便自燃成灰,連羅盤的青銅指針都熔了半截。
此刻她站在兩人麵前,袖中滑出半根蜜蠟燈芯,"我用前朝密探的法子照過了。"
燈芯被她點燃,橘色火光映在林風掌心。
三人同時屏住呼吸——火光裏,林風的識海像幅晃動的畫卷:那卷他視若性命的傳承殘篇泛著金光,而那絲幽藍紋路正纏在殘篇邊緣,像條蛇在啃食金箔。
柳如煙的指尖抵著燈芯,火苗突然竄高寸許,映出殘篇上一行模糊的字:"守衡者,吞盡世間妄念。"
"不是你掌握了傳承。"她盯著那團糾纏的光影,聲音輕得像歎息,"是傳承借你的手,吞了黑淵教的殘念。"
林風的瞳孔驟縮。
他想起方才按在秦烈額心時,那道虛影掙紮的尖嘯,想起識海裏突然亮起的星子——原來不是他吸收了虛影,是傳承在吞噬它。
可傳承本是他從破廟老乞丐那裏得來的,那老乞丐說"這是守衡人的東西",難道守衡人......本就是吞噬妄念的容器?
"林帥!"
楚瑤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提著盞琉璃燈從營中跑來,發間的玉簪歪了,腕上的銀鈴叮當作響。
燈裏的護魂油已經燒盡,她卻從懷裏掏出個青瓷瓶,"我用七十二戶人家的淚珠煉了淨魂露,或許能......"話沒說完,她便握住林風的手,將瓶中液體滴在他掌心。
蜜色露珠剛觸到皮膚,幽藍紋路突然暴起。
林風隻覺掌心像被火灼,那紋路順著他的血管往上竄,竟要往楚瑤指尖鑽!
楚瑤咬著唇不退,另一隻手掐了個法訣,腕間銀鈴驟響。
露珠裏浮起點點白光,是那些人家的淚珠——有老婦哭戰死的兒子,有少女哭被燒的繡樓,有孩童哭丟了的布老虎。
幽藍紋路觸到白光,突然發出無聲的尖叫,縮回掌心深處。
楚瑤的指尖卻黑了一片。
她鬆開手,踉蹌著後退兩步,被蘇婉兒扶住。"它怕真心。"她喘著氣,額角的冷汗滴在琉璃燈上,"可你若再用焚心掌......"她沒說完,林風已經懂了——每用一次焚心掌,傳承便要吞噬更多妄念,而那幽藍紋路,會隨著吞噬越來越強。
夜更深了。
林風坐在篝火旁,掌心的金紋恢複了平靜,可識海深處那絲冰冷的注視卻更清晰了。
他望著遠處黑淵的方向,那裏曾是邪教總壇,如今隻剩斷壁殘垣。
風卷著焦土的氣息撲來,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破廟前說的話:"把天捅個窟窿。"可現在窟窿裏漏下的光,照見的不僅是敵人的惡,還有他自己身體裏的......另一種"心"。
"徐先生,記好了。"他轉頭看向一直蹲在不遠處的徐昭。
那謀士正往竹簡上刻字,聽見聲音抬頭,"焚心掌成,但掌中生異,似非純屬傳承。"林風點頭,又低頭撫過掌心,"再加一句:異紋畏真,守衡吞妄。"
天色泛白時,林風獨自走到營外的啞鍾旁。
這口鍾是前朝遺物,因撞不響被棄在荒野,此刻卻落了層薄霜。
他盤坐在鍾下,攤開右手——掌心覆著層薄薄的淨魂露結晶,在晨光裏閃著碎鑽似的光。
他望著那結晶,突然想起楚瑤說的"真心",想起小卒揣在懷裏的半塊糖。
風掠過啞鍾,帶起一絲極輕的嗡鳴,像有人在他識海裏低吟:"守衡者,守的到底是誰的衡?"
他沒回答。
掌心的金紋卻微微一閃,浮出半句《守衡謠》的波紋——與他幼年在破廟,聽老乞丐哼的那首,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