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啞火之夜裏有人點燈
字數:5334 加入書籤
林風立在高崖邊緣,玄色大氅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九盞幽藍蜜燈在焦土上明明滅滅,火光映得他眉峰如刻。
按理說,五千重甲化作灰燼、黑淵巨眼閉合,這該是大勝後的鬆懈時刻,可掌心符種卻像被潑了冷水般陣陣發顫——那是《乾坤訣》與地脈共鳴的警示,某種黏膩的"不信"正從聯盟內部漫上來,比黑淵的霧氣更陰濕。
他屈指摩挲符種紋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三天前引動七處地脈時,他分明用符種鎖住了所有"不信"的火引,怎麽會……風卷著灰燼掠過靴麵,他突然聽見下方傳來細碎人聲。
先鋒營的篝火堆在二十步外,七八個士卒圍坐,鎧甲上的血漬還沒擦淨,卻沒一個人提"滅敵五千"的戰功。
"那火……"一個年輕士卒搓著凍紅的手,聲音發顫,"燒起來時,我看見厲無鋒的鬼頭刀熔成鐵水,他的臉也熔了,可他喊的不是疼,是"我信了"。"
"信個屁!"老兵把酒葫蘆重重砸在地上,渾濁的眼睛裏泛著血絲,"我老家祠堂供著鎮火石,前年山火燒了半座村,石頭都沒裂。
可那符種……"他突然壓低聲音,從懷裏摸出半片蜜蠟燈殘片,"方才我收拾戰場,在死人堆裏撿的。"
殘片在火光下泛著幽藍,像塊凝固的鬼火。
老兵喉結動了動,突然扯過旁邊的土塊,把殘片狠狠埋進去:"我家小子上個月來信說,京裏傳林大人用的是邪術,借亡魂煉火。
要是讓上頭知道我留著這東西……"
林風的腳步頓在篝火三步外。
他看見老兵埋殘片時,指縫裏滲出的血珠——那是被蜜蠟碎片劃破的。
血珠落在新土上,竟騰起一縷青煙,像被什麽東西急切舔舐了去。
"林大人!"值夜的哨兵突然喝道。
圍坐的士卒全跳了起來,鎧甲相撞發出脆響。
年輕士卒的刀鞘"當啷"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撿,卻不敢抬頭看高崖上那道身影。
林風垂眸掃過他們緊繃的後頸,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話。
他轉身往營外走,玄色衣擺掃過那堆新土,符種在掌心灼得發燙——方才老兵埋殘片時,他分明感應到地脈裏有幽藍光點驟然聚集,像群饑餓的魚。
"蘇姑娘!"
前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林風抬眼,正看見蘇婉兒披著銀鱗甲從轉角處掠來,槍尖挑著的"林"字旗在她身側獵獵翻卷。
她發梢還沾著夜露,眉峰緊擰:"剛在西營外逮著三個鬼祟的,他們在交接密信。"
"敵國的?"林風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
蘇婉兒點頭,指尖劃過腰間佩劍的吞口獸紋:"信封角有鴉羽紋,是北戎邊軍的標記。
我跟著他們到營外,那小子把信往地縫裏一塞,結果——"她指著十步外的焦土,那裏有幾縷幽藍火絲正從地縫裏鑽出來,像蛇信子般舔著空氣,"心陣的火沒燒他們,反而吞了信。"
林風的瞳孔微縮。
心陣的火隻燒"不信"之人,可這三個士卒竟能帶著敵國密信踏入噬意範圍而不被焚,隻能說明……
"他們信的不是我。"他低笑一聲,笑聲裏裹著冰碴,"他們信的是北戎能護他們周全。"
蘇婉兒的銀槍重重頓在地上,槍尖陷進焦土三寸:"我已讓人盯著那三個,等您發落。"她望著林風泛青的唇角,突然放軟了聲音,"你一夜沒合眼,先回帳裏——"
"柳姑娘的消息。"
通訊鴿的哨音打斷了她的話。
林風抬手接住落在肩頭上的白鴿,從腿環裏取出密報。
月光下,他的睫毛投下濃重的陰影:"七顆將星,四顆纏黑線。"
蘇婉兒湊過去看,見密報末尾畫著顆被黑線纏住的命星,旁注"趙承義,趙承誌族兄"。
她的指甲掐進掌心:"趙承誌上個月剛在青牛坡救過你!
他族兄敢……"
"人心比血脈涼。"林風將密報揉成一團,指力竟把紙團捏出了焦痕,"去星台。"
星台殘垣在營地最北端,斷柱上還留著前日大戰的刀痕。
柳如煙立在最高處的斷階上,月白紗衣被夜風吹得貼在身上,像片要被吹走的雲。
她腳邊堆著七盞燒盡的蜜蠟燈芯,每盞燈芯都被她用金漆點過命星方位。
"林大人。"她聽見腳步聲,頭也不回,"您看這第四盞燈芯。"她彎腰拾起一根焦黑的燈芯,指尖在燈芯中段一撚,竟露出半截金線——金線末端纏著極小的鴉羽紋。
"趙承義半月前送了二十車糧草到北戎邊境。"她轉身時,腰間的銀鈴輕響,"我查了商隊記錄,那批糧草的標記是"趙記糧行",可趙承誌的糧行從不用鴉羽印。"
林風接過燈芯,金線在他掌心發出細微的嘶鳴,像條活物。
他突然想起方才篝火旁老兵的話——京裏傳他用邪術。
謠言、密信、被纏住的命星,這些線頭正往同一個方向攢:有人要拆了他的"信"。
"楚瑤那邊。"他突然開口。
柳如煙的銀鈴又響了一聲,這次帶著冷意:"宮燈滅了三盞。"她從袖中取出一麵青銅鏡,鏡麵浮著霧氣,隱約能看見三個婦人在夢中掙紮,"她們夢見您掌心睜開巨眼,燒盡全軍。"
林風的指節抵在額角,那裏突突地跳。
他想起三年前在邊陲小鎮,有個老秀才被貪官汙吏逼得懸梁,臨終前用血在牆上寫:"信錯人,不如不信。"原來有些"不信",根本不需要外敵來種,人心自己就會生蟲。
"啞鍾。"他突然轉身往營地深處走,"去啞鍾那裏。"
啞鍾是聯盟營地的老物件,傳說是前朝平叛時留下的,敲不響,卻能鎮軍心。
林風站在鍾前,掌心符種貼住冰涼的鍾體。
地脈的震顫順著符種湧進識海,他看見——
黑淵邊緣跪著數十人,鎧甲上的"林"字旗被撕得粉碎,他們捧著撕碎的蜜蠟燈,對著北戎方向焚香。
最前麵的人抬起頭,竟是先鋒副將趙承義,他臉上掛著笑:"林大人的火能燒敵,也能燒我們。
與其等他燒,不如先燒了他的"信"。"
"他們怕的不是敵軍。"林風鬆開手,鍾體上留下個淡金色的掌印,"是我。"
"所以他們要讓別人也怕你。"蘇婉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不知何時卸了甲,隻穿著素色中衣,發繩鬆鬆垮垮地係著,"方才我巡營,看見五處守夜火堆滅了。
守夜的士卒說,火舌卷起來像您掌心的符種。"
林風望著遠處忽明忽暗的營火,突然想起楚瑤宮燈明滅三次的暗號——那是她獨有的報平安。
可現在,連宮燈都滅了三盞。
他摸出腰間的玉牌,那是楚瑤送的,刻著"信"字。
玉牌在掌心溫溫的,像顆跳動的心髒。
"去取淨魂露。"柳如煙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飄來。
她不知何時披了件月白鬥篷,正低頭撥弄著燈芯,"蜜蠟油裏混三滴,能聽見影子說話。"
林風轉頭看她,月光正落在她發間的銀簪上。
銀簪雕著半朵未開的蓮花,是他去年送的。
她抬眼時,眸子裏映著幽藍火光:"有些"不信",得讓它們自己開口。"
遠處,啞鍾突然發出一聲輕響,像片雪花落在心尖。
林風望著柳如煙指尖的燈芯,突然笑了。
這一笑讓他眼尾的細紋都舒展開來,像冰麵裂開第一道縫。
"去把趙承義的糧草記錄全調來。"他對蘇婉兒說,"再讓楚瑤把那三戶人家接到營裏,我要親自跟她們說說話。"
蘇婉兒應了一聲,提劍往帳中走。
她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像把未出鞘的劍。
柳如煙蹲下身,拾起最後一塊蜜蠟殘片。
殘片在她掌心慢慢融化,露出裏麵裹著的半粒朱砂——那是她今早埋進去的標記。
她抬頭時,正看見林風走向篝火堆,玄色衣擺掃過老兵埋殘片的新土。
地底下,幽藍光點仍在遊走。
但這一次,它們不再是饑餓的魚,而是被什麽東西引著,往星台方向遊去。
柳如煙摸出隨身攜帶的琉璃瓶,裏麵盛著三滴淡金色的液體——淨魂露。
她拔開瓶塞,液體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
"影子要說話了。"她輕聲道,將琉璃瓶收進袖中,"該準備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