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燈下無影,人心有縫

字數:4867   加入書籤

A+A-


    柳如煙將琉璃瓶裏的三滴淨魂露滴進陶碗時,蜜蠟油正蒸騰著甜膩的氣息。
    月光從帳頂縫隙漏下來,在她指尖凝成銀霜,而那三滴淡金液體落入油中,竟像活物般遊了兩圈,才緩緩沉底。
    她取過竹簪攪動,油麵泛起細碎金斑,恍若星子落進蜜裏。
    "影聽膏成了。"她對著陶碗嗬了口氣,油麵騰起薄霧,模糊了映在其中的眉眼。
    帳外傳來腳步聲,忠誠衛隊的小隊長掀簾進來,甲葉碰出細碎輕響:"柳姑娘,各營火堆都清出了燈芯位置。"
    "塗在燈芯根部,每堆三指寬。"柳如煙將陶碗遞過去,"記著,用布包著手指,別讓油皮沾到皮膚——淨魂露見血會化。"小隊長應了聲,轉身要走,她又補了句:"告訴弟兄們,今晚若見火光裏有人影張嘴,別慌。"
    小隊長的腳步頓了頓,喉結動了動,終究沒問,捧著陶碗出去了。
    帳中重歸寂靜,柳如煙摸出發間銀簪,在陶碗邊緣敲了敲,油麵蕩開漣漪。
    她想起林風說"去取淨魂露"時的眼神,像寒潭底沉了把火——他早料到會有這一步,早把網撒進了人心裂縫。
    子時三刻,營中突然響起抽氣聲。
    柳如煙正伏在案上看糧草記錄,聽見動靜時筆尖一歪,墨點在"趙承義"三個字上暈開。
    她掀簾出去,正見西營火堆前圍了一圈人,士卒們舉著火把,臉色發白地盯著跳動的火苗。
    火光裏浮著半透明的影子,像被水浸過的絹帛,影中傳來含混的夢囈:"趙將軍說...隻要獻出啞鍾位置,敵國許我們封地百裏..."
    "是三營的張二牛!"有人認出來,"他前夜值夜時說夢話,我還當他饞酒!"
    柳如煙的指尖在袖中掐緊。
    她早算出叛徒會用夢囈傳訊——人在睡夢中神識最鬆,正是魂印滲透的時機。
    她順著那縷夢絲往回追溯,月光下,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竟比篝火投下的影子還深三分。
    廢棄灶坑在營後三裏處,荒草齊膝,坑底積著半尺厚的灰。
    柳如煙蹲下身,指尖拂過焦土,突然觸到硬物。
    她摳開灰燼,半塊焦黑的魂玉露了出來,表麵還凝著未散的神識波動。
    她將魂玉貼在額間,刹那間,趙承義陰鷙的聲音炸響在識海:"林風已入魔,殺之,可止災...裏應外合的日子,就定在..."
    "找到了。"她將魂玉收進錦囊,起身時褲腳沾了草籽,"原來你們把罪證藏在灶王爺腳底下。"
    中軍帳裏,牛油燈燒得劈啪響。
    林風望著案上的魂玉殘片,指節在案上輕叩,節奏與心跳同頻。
    蘇婉兒靠在帳柱上擦劍,劍刃映著她緊繃的下頜線:"趙承義那老匹夫,上次慶功宴還說要跟你結親家。"
    "他結的不是親家,是繩子。"林風扯了扯嘴角,"等會兒議事,你守在帳口——他若動刀,先斷他腳筋。"
    蘇婉兒的劍突然發出嗡鳴,她屈指彈了彈劍脊:"我倒希望他動刀。"
    卯時三刻,諸將魚貫入帳。
    趙承義最後一個進來,玄色甲胄擦得鋥亮,腰間橫刀的吞口獸張著血盆大口。
    他掃了眼居中的啞鍾,冷笑:"林帥召我們來,是要再練那噬心陣?"
    林風沒接話,隻望著帳頂的燈穗:"上一戰,我們勝了。
    可有人覺得...不該勝?"
    帳中死寂。
    燭火晃了晃,照見幾個偏將的喉結上下滾動。
    趙承義突然拍案而起,刀鞘撞在案角發出悶響:"若再用那邪術,我先鋒營寧死不從!
    林帥可知,昨夜有三個士卒發癔症,說看見陣裏的亡魂拽他們的腳脖子?"
    "邪術?"林風終於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趙將軍不如問問,他們癔症時說的"封地百裏",是誰許的?"他揮手,柳如煙捧著銅爐上前,將魂玉殘片投進爐中。
    火光驟然大作,趙承義的聲音從火中炸出:"林風已入魔,殺之,可止災...裏應外合,誅殺林風..."
    帳中炸開一片抽氣聲。
    右路軍的周副將踉蹌後退,撞翻了案幾:"趙將軍...你上月還說敵國使者是來談和的!"
    趙承義的臉瞬間煞白,卻仍梗著脖子:"這是栽贓!
    林帥用邪法篡改魂玉,你們也信?"
    "我信。"蘇婉兒的劍"噌"地出鞘,寒光掃過趙承義的咽喉,"你母親昨夜在宮中守燈,我去看過。
    她把你小時候的肚兜都翻出來了,說等你回朝要給你縫新的。"她頓了頓,"趙夫人可知道,她兒子在賣命換活?"
    趙承義的瞳孔劇烈收縮,像被踩碎的玻璃。
    他突然狂笑,手按在刀柄上:"正因她活著,我才要保她!
    林帥的陣,遲早把我們都燒成灰!
    五千人啊,上一戰死的五千人,不是你用邪法煉化的?"
    帳外的風突然灌進來,吹得燈燭搖晃。
    林風望著趙承義扭曲的臉,想起昨夜老兵埋蜜蠟殘片時說的話:"將軍,這營裏的兄弟,誰不怕死?"他摸出腰間玉牌,"信"字在掌心硌出紅印。
    與此同時,宮城深處的燈陣突然震顫。
    楚瑤正跪在主爐前,指尖掐著七十二戶人家剛剪下的指血。
    她望著燈芯上跳動的幽藍火苗,突然明白林風說的"宮燈滅了三盞"是什麽意思——那不是報平安,是預警。
    "滴進去。"她對身旁的女官說,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用他們的血,護信者的心。"
    七十二滴指血落入主爐,火苗猛地竄起三尺高,映得整座偏殿亮如白晝。
    刹那間,所有仍信林風的將領心頭一暖,仿佛聽見亡父亡妻在耳邊低語:"信他,如信我們。"
    "我...我也不想背叛!"左營的馬三突然跪在地上,眼淚砸在青磚上,"趙將軍說,不降就得死...他給我看了我娘的血書,說敵國扣著她..."
    林風走下帥位,站在趙承義麵前。
    他的掌心符種隱現幽光,卻始終沒有落下。"你怕死,我不怪你。"他彎腰拾起魂玉殘片,"可你用恐懼拉人下水,用謊言換活路——這不是生,是苟。"
    他轉身望向帳中眾人,目光掃過顫抖的馬三,掃過麵如死灰的周副將,最後落在蘇婉兒握劍的手上。"若你們今日隨他去,我不攔。"他說,"但記住,心陣認的是真心,不是腳印。"
    話音未落,帳中九盞幽藍蜜燈同時一暗。
    那暗不是熄滅,而是像有什麽活物在燈芯裏蜷了蜷,蓄勢待發。
    趙承義望著那九盞燈,喉結動了動,手在刀把上越攥越緊。
    夜更深時,雨落了下來。
    趙承義蹲在營後草窠裏,雨水順著甲葉流進後頸。
    他望著林風寢帳的方向,那裏的燈火還亮著,像顆刺進他眼睛的星。
    三十餘名叛徒縮在他身後,呼吸聲混著雨聲,像一群待宰的獸。
    "林帥說不攔我們。"有人小聲道,聲音裏帶著哭腔,"要不...我們..."
    "閉嘴!"趙承義反手抽了那人一記耳光,"他說不攔,你信?
    等出了營門,心陣的噬意能把你骨頭都嚼碎!"他摸出懷裏的短刀,刀刃在雨裏泛著冷光,"今晚必須殺了他,否則我們都得死!"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眾人的臉。
    有人抬頭望向天空,陰雲遮住了月亮,隻剩幾顆星子在雲縫裏掙紮。
    趙承義盯著林風寢帳的燈火,指節捏得發白——他不知道,此刻帳中,林風正握著楚瑤送來的密報,上麵用朱砂寫著:"燈陣已固,叛者必現。"
    而柳如煙站在帳外,望著雨幕中影影綽綽的三十道身影,指尖輕輕撫過發間銀簪。
    半朵未開的蓮花在雨中愈發清亮,像在說:"影子要說話了,可有些人,偏要當那最後一隻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