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燈熄之前先斷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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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勢漸歇時,柳如煙已登上星台殘垣。
    斷柱上的青苔被雨水泡得發亮,她蹲下身,指尖在磚縫裏摸索片刻,摳出半塊鏽跡斑斑的青銅齒輪——這是前朝星官用來鎮陣的樞鈕。
    二十年前母親咽氣前塞給她的半塊玉,此刻正貼著她心口發燙,與齒輪相撞發出細碎輕響。
    "借你一用。"她將齒輪按進陣眼,又取出玉匣。
    匣身還帶著林風掌心的溫度,掀開時,蜜色灰燼像活物般飄起,在她指尖凝成細鏈。
    柳如煙從發間拔下銀簪,簪頭蓮花突然綻開,露出藏在花蕊裏的三滴琥珀色液體——淨魂露,是她用三年時間從南疆毒瘴裏淬出來的。
    "起。"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淨魂露上,三滴液體瞬間騰起幽藍火焰。
    灰燼細鏈被火舌卷住,在空中拉出一道光幕,碎碎的記憶像被揉皺的絹帛,層層展開。
    首先是趙承義在馬廄裏拍著伍長肩膀:"林帥的陣看似厲害,實則怕鹽。"畫麵扭曲成另一段,他蹲在篝火邊,往士卒酒壺裏倒黑色粉末:"喝了這個,心陣就鎖不住你的魂。"再往後,光幕突然清晰起來——月黑風高夜,一名披玄甲的將領站在林風寢帳外,手按劍柄,喉結動了動,最終轉身離去時,甲葉擦過帳簾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好個"沒動手"。"柳如煙指尖掐進掌心,銀簪上的蓮花瓣"哢"地崩落一片。
    她盯著光幕裏那道背影,忽然想起三天前校場點兵時,這名將領的馬靴沾著星台方向的紅土——那時她還以為是訓練時濺的泥。
    "柳姑娘!"
    下方傳來蘇婉兒的喚聲。
    柳如煙迅速收了陣法,灰燼"唰"地落回玉匣,她將銀簪插回發間,隻當什麽都沒發生:"蘇姑娘這是查完舊賬了?"
    蘇婉兒甩了甩披風上的水,腰間佩劍的流蘇還在滴水:"查到三條漏網的魚。"她指了指身後兩個押著士卒的衛兵,"昨夜換防名冊被改了三處,說是怕走漏風聲,實則想掩人耳目。"
    那名被押著的士卒突然跪下來,膝蓋砸在濕地上:"我...我沒叛!
    趙將軍說隻要不舉火不鳴鍾,事後就算不知情!"
    蘇婉兒蹲下來,劍尖挑起他的下巴:"那你昨夜為何往心陣邊緣撒鹽?"
    士卒渾身劇顫,臉上的雨水混著冷汗往下淌:"他說鹽能破地脈,心陣感應就弱了...我們就說要去茅房,實則是..."
    "帶下去。"蘇婉兒打斷他,轉身時瞥見柳如煙手裏的玉匣,"林風那家夥又在搞什麽?"
    "搞點能照見人心的東西。"柳如煙笑了笑,"你去大帳找他吧,他現在該在試燈。"
    大帳裏的蜜燈果然亮著。
    九盞燈排成北鬥形狀,幽藍火焰在燈芯上跳動,映得七名將領的影子在帳壁上晃成一片。
    林風坐在主位,麵前茶盞裏的水已經涼透——他特意沒讓人換,就為了看這些人在沉默裏能熬多久。
    "今夜,你們可自由離去。"他突然開口,聲音像浸了冰水的刀,"想走的,吹滅一盞燈,我絕不阻攔。"
    帳中死寂。
    最左邊的李校尉喉結動了動,手剛抬到燈前三寸,又猛地縮回來,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他額角的汗順著鬢角往下流,滴在鎧甲上發出"嗒"的輕響。
    "怕的不是死。"林風起身,走到李校尉麵前,"是心火反噬——你還有救。"
    李校尉突然跪了下去,鎧甲砸在地上的聲音驚得燈焰搖晃:"末將...末將隻是被趙承義騙了!
    他說林帥要卸磨殺驢,說您的陣會吸人魂魄..."
    "起來。"林風伸手虛扶,"你若真信了,剛才就吹燈了。"他轉身望向其他將領,"趙承義的火能燒人,我的燈能照心。
    留下的,燈不滅;走的,燈自滅——你們看。"
    話音未落,最末那盞燈"噗"地熄滅。
    帳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楚瑤的貼身侍女小桃掀簾而入,手裏捧著個描金漆盒:"公主讓奴婢給林帥帶話,續燈儀出了岔子。"
    林風打開漆盒,裏麵是塊焦黑的布片,還帶著煙火氣:"怎麽說?"
    "爐火轉青時,映出個婦人的夢。"小桃聲音發顫,"她兒子跪在敵國邊關,手裏捧著塊刻"赦"字的鐵牌。
    公主說那是敵國的歸順憑證,已經散到咱們內部了。"
    林風捏著布片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
    他望向帳外漸晴的天,啞鍾的影子正斜斜鋪在地上——那口鍾自聯盟成立就沒響過,據說是當年老將戰死前砸啞的。
    "帶我去啞鍾。"他對蘇婉兒說。
    啞鍾下的地縫裏,蜜色灰燼剛倒進去,幽藍火絲就"嘶嘶"竄了出來。
    它們在空中糾纏成一張命圖,七顆將星閃爍,其中兩顆被黑線纏得透不過氣,線尾像蛇信子般往西北方延伸——那裏是敵國的方向。
    "趙承義隻是刀柄。"林風望著命圖,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刀刃還在別人手裏。"
    遠處突然傳來"啪"的一聲。
    柳如煙站在星台殘垣上,望著最後一盞蜜燈熄滅的方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銀簪。
    溯影陣的餘火還未完全熄滅,在她腳邊跳躍成細碎的光斑。
    她正想收了陣法,卻見火苗突然扭曲起來,像有隻無形的手在地上寫字——
    "小心..."
    字跡剛顯出半段,餘火"呼"地竄高,又"噗"地熄滅了。
    柳如煙盯著地麵,發間銀簪的蓮花瓣突然全部綻開,露出裏麵刻著的一行小字——與母親當年留下的半塊玉上的紋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