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斷燈之人,先焚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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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裏的三十道身影像三十條縮著脖子的蛇,貼著營地後牆的排水溝往前挪。
    趙承義的靴底踩碎了半塊青瓦,脆響驚得身後的馬三打了個哆嗦——這小子白天還哭哭啼啼說不想反,現在倒比誰都怕。
    趙承義反手捅了他後腰一記刀把,馬三咬著牙沒敢出聲,卻把攥著短刀的手又往袖口裏縮了縮。
    "到了。"趙承義的聲音混在雨聲裏,像塊浸了水的破布。
    他望著前方那株歪脖子老槐,樹皮上三道焦痕在雨裏泛著暗紅——這是今早他讓親兵用熱油潑的記號,正對著林風寢帳的後窗。
    隻要繞過心陣最密的前營,從地脈薄弱的老槐下鑽過去,那道"避火符"就能護著他們直取林風首級。
    他摸了摸懷裏的符紙,敵國密使說這是用南海火鱗魚的鱗粉畫的,能燒穿心陣的噬意。
    可剛邁出半步,左腳突然被什麽纏住了。
    低頭一看,幽藍的火絲正順著靴筒往上爬,像活的蛇信子舔著腳踝。
    趙承義倒抽一口冷氣,慌忙去撕符紙,指尖剛碰到符角,那火絲"嗤"地一聲,符紙瞬間化作黑灰,連灰燼都沒剩。
    "我的夢...在燒!"右邊突然傳來尖叫。
    趙承義轉頭,看見三營的張二正瞪著眼睛,七竅裏往外冒幽藍火苗。
    他的影子貼在泥地上,像塊化了的蠟,胳膊腿兒全黏成一團。
    張二撲向趙承義,卻一頭栽進泥坑,火苗燒著了他的衣襟,焦糊味混著雨水直往人鼻子裏鑽。
    "幻覺!"趙承義揮刀砍向張二的手腕,刀背砸在肉上悶響,"心陣就是靠這個嚇唬人!
    都給老子閉嘴——"話音未落,左邊又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
    王七正抱著頭打滾,嘴裏喊著"娘別燒",可他娘早死在三年前的饑荒裏了。
    隊伍徹底亂了,有人往回跑,有人往林子裏鑽,馬三的刀"當啷"掉在地上,濺起的泥點糊了趙承義半張臉。
    "看!
    高台!"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趙承義抬頭,隻見演武台的望樓上騰起一團火光——是柳如煙。
    她站在火裏,發間銀簪的蓮花被映得通紅,手裏舉著半麵舊戰旗。
    那是三年前林風帶他們打退北戎時的旗,邊角還留著箭洞。
    火光裏,戰旗的影子投在地上,竟勾勒出他們此刻的位置。
    "他們不信陣,"柳如煙的聲音像浸了冰的鐵,穿透雨幕,"卻忘了——心陣不靠燈亮,靠的是"怕"。"她抬手,一滴晶亮的液體落進腳邊地縫。
    趙承義突然覺得太陽穴突突跳,眼前閃過一片火海:他娘被綁在柱子上,身上澆著油;他自己跪在地上,皮膚像紙一樣裂開,露出底下的白骨;最可怕的是林風的臉,在火裏浮著,掌心的符種變成一隻巨眼,正盯著他的魂魄。
    "不!
    不!"王七突然跳起來,指甲摳進自己喉嚨,"是我告的密...我不該說林帥要查軍糧...啊啊啊——"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手指縫裏滲出黑血。
    趙承義想吐,胃裏翻湧著酸水,可他咬著牙沒讓自己軟下去。
    敵國的"蝕心訣"還在他丹田憋著,隻要殺了林風,這些鬼東西都會消失。
    "跑!
    往西邊林子跑!"趙承義拽著馬三的衣領往前推,"蘇婉兒的人在東邊——"話沒說完,一道劍光劈開雨幕。
    蘇婉兒從老槐樹上躍下,玄鐵劍帶起的風卷得雨珠都打了旋兒。
    她的劍穗是林風親手編的紅繩,此刻正拍在趙承義麵門上。
    "趙將軍好興致,雨夜練刀?"蘇婉兒的劍尖點在他喉結上,"林帥說不攔你們,我可沒說。"趙承義揮刀去擋,兩兵相交,他的刀"當"地彈開,虎口裂了道血口子。
    更可怕的是,蘇婉兒的劍身上浮起金色波紋,正是《守衡謠》裏的護心紋——那是隻有對林風絕對忠誠的人,才能引動的陣紋。
    "你...你不怕那火?"趙承義退了十步,後背抵上老槐樹。
    雨水順著他的鎧甲往下淌,混著血珠滴在泥裏。
    蘇婉兒轉劍入鞘,劍穗上的紅繩掃過他臉頰:"因為我信。
    而你——"她突然攥緊他的手腕,內力順著經脈鑽進去,"隻信活命。"
    林帥的聲音就是這時候傳來的。
    趙承義聽見雨幕裏有腳步聲,很慢,很穩,像敲在人心上的鼓。
    等他抬頭,林風已經站在五步外,身上隻穿了件青布中衣,發梢滴著水,可那股子氣勢壓得人喘不上氣。
    他掌心的符種忽明忽暗,像團沒燒透的炭。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林風望著剩下的叛徒。
    馬三第一個扔了刀,"撲通"跪在泥裏。
    趙承義眼睜睜看著纏在他腿上的幽藍火絲"唰"地退開,像被誰拽了線的風箏。
    又有兩個士卒跟著跪下,火絲也散了。
    "你們都瘋了!"趙承義吼得嗓子發啞,"林風是災星!
    殺了他,才能活!"他猛地往前撲,丹田的黑焰竄起來,燒得指尖發疼——這是敵國密使教的"蝕心訣",用自己的命換敵人的命。
    可剛碰到林風的衣袖,黑焰突然反噬,順著經脈往回燒。
    趙承義疼得蜷成蝦米,七竅裏滲出蜜色漿水,皮膚下浮現出和林風掌心符種一樣的光紋。
    "你用恐懼拉人下水,"林風蹲下來,聲音輕得像在哄孩子,"可心陣最怕的,就是"不信"本身。"
    趙承義想說什麽,可喉嚨裏隻冒出一串氣泡。
    他看見自己的手在燒,先是指尖,然後是手腕,最後整個人都成了蜜色的火。
    火苗不燙,反而暖烘烘的,像小時候娘在灶前烤紅薯。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隻剩一把灰了,混著雨水,滲進泥裏。
    "從今往後,"林風站起來,聲音像撞響的鍾,"信者,與我共守此陣;欺者——不必再燃燈。"
    遠處,九盞幽藍蜜燈同時大亮,光焰刺破雨幕,照得整座營地亮如白晝。
    蘇婉兒解下披風給林風披上,柳如煙從高台上下來,發間銀簪的蓮花還沾著雨水。
    她望著地上那堆蜜色灰燼,眼神閃了閃,沒說話。
    林風蹲下身,用掌心符種吸起灰燼,收入隨身攜帶的小玉匣裏。
    雨還在下,可營裏的燈火一盞盞亮起來,照得那些跪著的士卒臉上全是水光。
    有人抽抽搭搭地哭,有人直愣愣地跪著,像被雷劈醒的樹。
    "收隊。"林風對蘇婉兒說,"讓軍醫看看他們。"他轉身要走,又停住腳,回頭望向柳如煙,"這匣子...明早交給你。"
    柳如煙接過玉匣,指尖觸到匣身的溫度,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她娘被敵國暗衛追殺時,也是這樣捧著半塊染血的玉。
    她望著林風的背影消失在雨幕裏,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匣子,嘴角勾出半絲笑——有些秘密,該見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