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練兵不為打贏,是為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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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蠟燈在地上滾了兩滾,暖黃的光將沙盤邊緣的營帳模型照得透亮。
林風盯著那半道被拉長的斜線,指節抵著下巴輕叩兩下——這是他想透某個關節時的習慣動作。
帳外傳來巡夜士兵的腳步聲,他突然彎腰拾起炭筆,在沙盤"營帳"二字上重重一畫,墨跡滲進木縫裏,像道斬釘截鐵的斷痕。
"張統領。"他掀開門簾,晨霧裹著潮氣撲進來,"去傳我軍令:拆了營中半數帳篷,限三日內用竹木重搭遮蔽所。"
值夜的張統領揉著眼睛從偏帳鑽出來,手中火折子"噗"地滅了:"林帥?
這三伏天的,拆帳篷做什麽?"
"仗打到最後,沒人給你糧、給你屋、給你醫。"林風扯下腰間玉佩,在沙地上劃出深溝,"能活下來的,才是兵。"他抬頭時,晨光正漫過點將台的飛簷,將他眼尾的紅痣染成金紅,"去告訴蘇教官,我要她盯著木料分配——偷工減料的,替我抽二十軍棍。"
張統領打了個寒顫,抱著令旗跑遠了。
演武場的動靜驚醒了蘇婉兒。
她正蹲在馬廄前給青騅擦蹄,聽見"哢嚓"的伐木聲,擦馬布"啪"地摔進木桶:"林小子瘋了?"她甩著濕手衝進主帳,發梢滴下的水在青磚上洇出小團墨跡,"兩千號人擠在漏雨的棚子裏?
你當是練叫花子?"
林風正往牛皮地圖上貼竹片標記,頭也不抬:"上個月西境潰兵怎麽說的?
敵騎夜襲時,帳篷繩子被割斷,三百人擠在布堆裏成了活靶子。"他抽出短刀挑起一片竹片,"竹棚透風,塌了能跑;木柱結實,斷了能當武器。"刀背敲在地圖上,"蘇姑娘,你教的是殺人的刀,我要練的是活人的命。"
蘇婉兒的柳葉眉擰成結,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領。
林風聞見她身上的鐵鏽味——是晨起練刀時崩裂的刀鞘染的。"你自己呢?"她扯著人往帳外拽,"要是士兵們罵你苛待,你扛不扛得住?"
"扛不住就和他們一起挖泥。"林風任她扯到演武場,正撞見幾個士兵蹲在樹樁旁搓麻繩,汗水順著下巴砸在粗繩上,"昨日我見三隊的王二牛扛木料時閃了腰,今晚去他棚子裏喝碗薑湯。"他轉身對蘇婉兒笑,晨光裏那排白牙晃得人眼暈,"你當我為什麽拆帳篷?
就是要他們知道,林某的命令,自己先咽得下。"
蘇婉兒鬆開手,轉身時軍靴碾過一截斷木。
她望著林風卷起的袖口——那截曬得發紅的胳膊上,新添了幾道木刺劃的血痕,突然哼了聲:"蠢得像頭牛。"可等日頭升到頭頂,演武場裏多了道身影,軍靴踩著泥坑,單手托起比人還高的木梁:"愣著做什麽?
搭棚要先固地基!"士兵們偷瞄那道身影——蘇教官的銀甲不知何時換成了粗布短打,發辮用草繩胡亂紮著,鼻尖沾著泥點,倒比平時更像把出鞘的刀。
柳如煙是在第二日黃昏發現那名新兵的。
她蹲在草料堆後,懷裏的夢簡還帶著白日的餘溫。
訓練了一整天的士兵們正抱著木碗喝稀粥,隻有個瘦高個縮在竹棚角落,背對著人群。
他的手指在泥地上快速劃動,像隻中了邪的蟬。
"小順子?"她放輕腳步湊近,看見泥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跡——不是兵法,不是家書,全是"我信"二字。
再看那少年的掌心,指甲縫裏全是血,新刻的"我信"疊著舊的,紅痕像道扭曲的符。
柳如煙的指尖觸到他後頸——燙得驚人。
"安魂香的餘毒。"她摸著腰間的玉牌,那是前日林風給的解香丹。
少年突然驚跳起來,撞翻了身後的陶碗,稀粥潑在"我信"上,將字跡衝成模糊的紅漿。
他盯著柳如煙,眼裏全是驚惶,直到看清她腰間的青鸞紋錦囊——那是情報組的標記。
"我...我信林帥。"他啞著嗓子開口,喉嚨動了動,"昨日他幫我抬房梁,手被木刺紮了,都沒喊疼。"
柳如煙沒說話,從袖中摸出塊桂花糖塞進他手裏。
糖紙窸窣的聲響驚得少年縮了縮,卻見她轉身時,裙角掃過那些"我信"的字跡,像在撫過某種信仰。
第三日的雨來得毫無征兆。
清晨還晴得透徹,未時突然陰雲壓頂,豆大的雨點砸在新搭的竹棚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最先垮塌的是三隊的棚子,木梁砸在泥地上,濺起的泥水糊了士兵們一臉。
"全體撤出帳篷!"林風的聲音混著炸雷劈開雨幕,他站在點將台上,玄色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現在,你們沒有幹衣、沒有熱食、沒有火!
敵人會挑這種時候殺來——你們怎麽辦?"
雨簾裏一片沉默。
士兵們縮著脖子,雨水順著頭盔縫隙灌進衣領,凍得牙齒打顫。
柳如煙站在旗台下,看見那名刻字的新兵攥緊了胸前的桂花糖紙,指節發白。
"先救人!"少年突然衝出隊列,雨水順著他的發梢往下淌,"再搭棚,然後點火!"他彎腰背起腳腕扭傷的夥夫老張,泥漿濺上褲腿也不管,"王大壯,幫我扶著老張的腰!
李鐵牛,去西邊撿斷木——那邊的棚子塌得少!"
蘇婉兒的銀槍"當"地砸在地上。
她扯下被雨水浸透的外袍,露出裏麵鎖子甲,發辮上的草繩早被衝散,濕發黏在頸側:"全體聽令!
按"三人互助組"行動,一人倒下,全組受罰!"她踩著泥水衝過去,單手托起被木梁壓住的士兵,臂上肌肉繃成鐵線,"戰場沒有孤膽英雄,隻有不肯放手的兄弟!"
雨幕裏的呼號聲漸成節奏。
有人用斷木支起臨時棚架,有人用身體給傷員擋雨,有人解下腰帶捆紮木梁——那截染血的腰帶,正是前日林風幫人抬房梁時崩斷的。
柳如煙摸出夢簡,發現竹簡上的"降者生"三個字,不知何時被雨水泡得沒了痕跡。
夜半雨歇時,楚瑤的信鴿撲棱著飛進主帳。
林風接過油布包裹的竹筒,拆封時帶起一陣藥香——三百匹防水油布,千碗驅寒藥湯,還有半卷竹簡:"宮中已清查匠作監,今後建材皆經符印驗真。"他掀開一匹油布,指尖觸到內層細密的紋路——是微型避濕陣,針腳比繡娘的還細。
"去把小順子叫來。"他對守帳的老兵笑,"那孩子掌心的血印,比符陣還真。"
新兵們圍在篝火旁烤衣時,林風蹲在他們中間。
小順子捧著藥碗,碗沿還沾著糖渣:"林帥,我...我想當炊事班頭領。"
"為什麽?"
"因為...能守住心的人,最懂如何暖別人。"小順子的聲音輕得像火苗,卻讓整堆篝火都晃了晃。
柳如煙回到情報帳時,懷裏的夢簡突然發燙。
她解下錦囊,看見竹簡上的紋路正緩緩扭曲——不是蛇形,是火焰的形狀。
她剛要觸碰,窗外掠過道黑影,像隻被火燒著的鳥。
"林帥!"她抓起披風往外跑,卻在帳門口頓住。
月光下,點將台的旗杆上,新換的旌旗正獵獵作響,旗麵被雨水洗得發亮,"林"字紅得像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