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燈是假的,火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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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煙的指尖在夢簡邊緣輕輕一叩,青銅表麵立刻浮起細密的紋路。
這是她用了三年的情報法器,每次密報傳入前都會發燙,可這次的熱度不對——不是灼燒般的焦灼,倒像被溫水浸過的石頭,裹著層黏膩的虛浮。
“阿煙,”帳外傳來小卒的聲音,“三日前從敵境傳回的密報副本,按您要求調來了。”
她應了聲,接過那疊染著鬆煙墨的帛書。
第一封寫著“聯盟主力入隱寨廢墟紮營”,第二封“隱寨東五十步有馬廄,存草千束”,第三封“夜巡見篝火七堆,守夜者著玄甲”。
她翻到最後一頁時,燭火突然“劈啪”爆了個燈花,將“玄甲”二字映得發紅。
“取北嶺夜巡記錄。”她對帳外揚聲。
小卒很快捧來一摞竹片,每片都刻著巡防隊的觀測記錄:“隱寨廢墟無火光”“地表無新踏足跡”“石縫無炊煙餘燼”。
竹片邊緣被她捏得發響,柳如煙忽然笑了,笑聲裏浸著冰碴:“燈是死的,人是活的……可若連探子都開始報假信,那火,就是誘蛾的毒焰。”
話音未落,帳簾被風卷起半幅,帶進來濃重的血腥氣。
柳如煙轉身時,正看見個渾身浴血的男子踉蹌著栽進來。
他的左胸插著半截斷箭,右肩的皮甲被撕成條縷,露出下麵深可見骨的爪痕——那是影殺衛特有的淬毒爪。
男子膝蓋撞在案角上,卻仍用最後力氣從懷裏摸出枚漆封銅管,遞向她:“南穀……有兵械轉運……千輛……”
銅管“當啷”落在她掌心時,男子的手垂了下去。
柳如煙探他頸脈,已涼得像塊浸了夜露的石頭。
她扯下絲帕蓋住他的臉,指尖卻在觸及他後頸時頓住——那裏有道極細的血線,從耳後直貫鎖骨,正是“斷喉不留痕”的手法。
影殺衛從不出手殺普通探子,除非……
她用銀簪挑開銅管上的蜂蠟,裏麵的帛書展開時,墨香突然鑽進鼻腔。
柳如煙皺眉——這墨香太淡了,像兌了三碗水的茶湯。
她咬破指尖,擠了滴血在帛書上。
血珠在紙麵滾了兩滾,竟順著紋路滑進字縫,半點都沒滲進去。
“這是餌。”她猛地抬頭,帛書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青,“他們想讓我們殺進去。”
帳外傳來皮靴碾過碎石的聲響。
林風掀簾進來時,身上還沾著晨露,發梢滴下的水落在沙地上,洇出個淡青的小圈。
他接過柳如煙遞來的帛書,在燭火上微微一烤,紙麵突然卷起,露出背麵用隱墨畫的符紋——扭曲的蛇信纏成漩渦,正是敵國“迷心陣”的誘殺標記。
“他們不再藏情報,而是造情報。”林風的拇指摩挲著符紋,眸色漸深如沉水香,“讓我們的耳朵,變成刺向自己的刀。”
“那就封了他們的嘴。”蘇婉兒的聲音從帳角傳來。
她倚著木柱,手中的九環刀正慢慢轉著,刀環相擊的輕響像簷角的銅鈴,“影殺衛的老巢在霧喉嶺,我帶一隊玄甲軍……”
“不。”林風打斷她,目光仍鎖在帛書上,“我們要聽,但得換一副耳朵。”
話音剛落,帳外的小卒又來傳話:“林帥,宮中來使,說有急件。”
楚瑤的信是用蟬翼紙寫的,字跡清瘦如竹枝,隻四個字:“聲雜則偽。”隨信附上的小匣裏,躺著三枚青銅鈴,鈴身刻滿螺旋紋,輕輕一晃,沒有半點聲響。
柳如煙拈起一枚,忽然挑眉:“這是宮中秘藏的靜音鈴?能屏蔽傳音符咒的那種?”
“公主說,”傳信的小太監縮著脖子,“最近宮中西暖閣的銅鶴香薰總響,像是有人用咒術傳訊。”
林風摩挲著鈴身,忽然轉頭看向柳如煙:“你說夢簡能溯過往,可敢逆溯七日前所有傳入的情報的源頭?”
柳如煙閉了眼。
夢簡在她掌心發燙,眼前浮現出數十條光絲,每條都纏著密報的內容。
她順著光絲往回尋,越往前,光絲越淡,直到第七條——那光絲渾如被煙熏過,末端竟不是探子的印記,而是團模糊的黑影。
“找到了。”她睜開眼時,額角沁出細汗,“這七條,都不是從探子發出的。”
林風取過案上的狼毫,筆尖在沙盤邊緣重重一點。
那裏標著“霧喉嶺”三個小字,周圍畫滿彎彎曲曲的山徑:“三處假情報的源頭都指向這裏。他們要我們‘聽見’的,是從這裏傳出來的謊話。”
他解下腰間的帥印,掛在帳柱上,又將靜音鈴係在腰帶裏。
舊青布袍罩住玄甲時,他回頭對蘇婉兒和柳如煙笑了笑:“明日我帶你們走一趟。不是去查情報,是去問——誰在替我們‘聽見’。”
帳外突然起了風。
最後一盞蜜燈被吹得搖晃,火光忽明忽暗,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帳幕上晃成一片。
那光像是在應和什麽,又像是在提醒什麽,直到風停時,燈芯“噗”地爆出星子,落進燈油裏,濺起細小的劈啪聲。
山那邊,霧喉嶺的隘道正裹在晨霧裏。
風穿石隙時發出細碎的低語,像誰在暗處說著聽不懂的話,又像無數根細針,正慢慢紮進即將到來的腳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