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誰在替我簽字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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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外的更漏剛敲過五下,林風的手指在帥案上叩出輕響。
    他盯著案頭那三封偽造的軍情簡牘,墨色在晨光裏泛著冷意——分明是他慣用的徽墨,筆鋒卻軟得像被抽了骨。
    "傳全軍將校,辰時三刻校場集合。"他掀簾而出,甲葉在晨霧裏碰出細碎的響。
    親兵愣了一瞬,旋即小跑著去傳令,靴底碾碎了昨夜落在地上的燈芯灰。
    校場的旗杆上,三封"議和令"被麻繩高高吊起。
    林風立在將台中央,望著底下交頭接耳的兵卒。
    趙元凱擠到最前排,腰間的劍穗被風吹得亂顫:"大帥,這是要?"
    "看。"林風抬手指向那幾封簡牘,"看這上麵的字。"
    底下安靜了片刻。
    人群最末突然擠進來個文書兵,青布衫下擺沾著墨漬,他仰著頭踮腳,喉結動了動:"這...這"林"字末筆勾得太急。"他聲音發顫,"將軍平日寫這個字,收鋒時手腕要沉半息,筆鋒在紙上遊一遭才起。"
    校場響起抽氣聲。
    趙元凱的臉瞬間漲紅,他猛地轉頭看向林風:"原來那些假令是..."
    "從今日起,暫停一切書麵傳令。"林風的聲音壓過喧嘩,"口諭+燈印雙驗。
    傳令官當麵口述軍令,再用蜜蠟燈油滴在令符上——油跡凝成"林"字,方為真令。"
    "大帥!"趙元凱跨出一步,靴跟磕在青石板上,"戰時哪能人人麵見主帥?
    若遇緊急軍情,這法子誤事啊!"他額角青筋直跳,手按在劍柄上,"末將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文書營——"
    "你擔保的是文書營,還是那些能把假令寫得像我心跳的手?"林風突然笑了,可那笑意沒到眼底,"趙將軍,你前夜在燈台下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趙元凱的臉"唰"地白了。
    他想起昨夜校場燈影裏那點若有若無的沙沙聲,想起自己舉著火折子時,手心裏沁的冷汗——原來回音砂早撒在了燈台四周。
    "恐懼不怕大聲。"林風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輕不重,"怕的是它學會裝成忠言。"他轉身走向帥帳,袍角掃過趙元凱的手背,"去文書營挑三個最機靈的,跟著柳姑娘查案。"
    此時柳如煙正蹲在磨坊的碎磚堆裏。
    她的指尖撫過地麵一道極淺的磚縫,指甲輕輕一摳,整塊青石板竟"哢"地彈起。
    底下是個半人高的地窖,黴味混著鬆煙墨的氣息湧上來。
    "影紙坊。"她對著懷裏的夢簡輕聲念,簡身幽光映亮窖壁——整麵牆都碼著樹皮紙,每一張都泛著不自然的青灰。
    最裏側的案幾上,半張未完成的假令攤開著,"夜襲隱寨廢墟"幾個字墨跡未幹,那是條有去無回的死路。
    柳如煙摸出袖中玉瓶,將"鑒心水"緩緩倒在紙上。
    清水裏突然泛起細密的波紋,像有人在水底劃了道看不見的弦。
    她瞳孔驟縮——這波紋的頻率,和謝無衣頸後"仁心咒"的殘頻完全吻合。
    "原來如此。"她指尖抵住太陽穴,想起前日在禁閉室見過的謝無衣:那雙眼空洞得像兩口井,可每當提起"銅鈴"二字,睫毛就會不受控地顫抖。"他們用被洗腦者的識海當"中轉站"..."她喃喃,"所以假令才會像從林風心裏流出來的。"
    地窖頂端突然傳來腳步聲。
    柳如煙旋身躍上梁頂,衣擺帶落幾星蛛網。
    透過窖口縫隙,她看見林風的玄色披風閃過——他正帶著兩個親兵,架著個形容委頓的男人進來。
    是謝無衣。
    曾經的敵國細作頭目,此刻像被抽了脊骨,腦袋垂在胸前。
    可當林風取出那枚殘鈴,他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喉間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嗚咽。
    "你聽見什麽?"林風將鈴貼在他耳邊。
    "簽...簽了..."謝無衣的眼珠猛地翻白,口水順著下巴往下淌,"他們要你簽...要你親手..."話音未落,他兩眼一閉栽倒在地,額頭撞在磚上,發出悶響。
    柳如煙的夢簡突然發燙。
    她低頭查看,簡身浮現出一串波動軌跡——正是謝無衣昏厥前識海的最後震顫。"子時,點燈前後。"她指尖劃過軌跡節點,"每日三次,用音律傳令。"
    當晚,楚瑤的密使摸進帥帳。
    林風捏著她的金粉信,嘴角勾起半分冷笑:"傳我口諭,就說主帥心神受損,要閉關三日。"他轉向蘇婉兒,"帶二十個暗樁,埋伏在磨坊四周。"又指了指帳角的替身將領,"你,披我的玄甲坐帥案,燈油隻點半盞。"
    子時三刻,文書房的窗紙被風掀起一角。
    一道黑影從瓦頂飄落,腰間銅鈴輕響——正是前日在磨坊裏篡改符紙的那枚。
    他貓腰湊近案頭,從懷裏摸出張新製的假令,剛要往案上貼,突然寒光一閃。
    蘇婉兒的劍挑飛了他的銅鈴筆。
    黑影驚呼著後退,卻撞進一張無形的網——柳如煙的夢簡懸在半空,幽光鎖住他的五感。
    他像被抽幹了力氣,軟軟栽倒在地,露出張年輕的臉,不過二十來歲。
    "我...我隻是抄模板..."他被按在地上,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流,"每夜有人在夢裏教我寫字...說寫夠百張就能見娘..."
    林風捏起他的筆。
    筆管中空,倒出片指甲蓋大的骨片,表麵刻著細密的紋路。
    他將骨片投入火盆,劈啪聲裏,竟傳出謝無衣的聲音:"......讓他自己走進去......"
    殘鈴突然從林風袖中滾出,落在火盆邊。
    鈴心的藍芒與火舌共舞,像在回應某種召喚。
    他盯著跳動的火焰,喉結動了動:"原來不是要毀我..."他彎腰拾起殘鈴,指腹摩挲著鈴身,"是要我,親手走進他們的局。"
    更漏又敲了一記。
    林風抬頭望向帳外的月,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摸出帥印,在燭火下照了照,印紐的紋路在光裏泛著暖金。
    "三日後校場大閱。"他對著空氣說了半句,又笑了笑,將後半句咽回肚裏。
    消息像長了翅膀,連夜飛出帥營。
    有人看見巡夜的兵卒交頭接耳,說主帥要親自頒布破敵總令;有人聽見文書房的燈亮到三更,墨香混著蜜蠟味飄了滿院。
    而在磨坊的地窖裏,那半張未完成的假令正靜靜躺著。
    風從破窗鑽進來,掀起一角紙頁,露出底下未寫完的"隱寨"二字——仿佛在等著什麽人,來將這局,徹底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