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我走的路,得我自己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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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卯時,校場晨霧未散,七根青銅柱已被抬至點將台前。
柱身符紋因前日撞擊有些許剝落,卻仍泛著幽冷的青芒,像七柄倒插的劍。
林風立在階上,玄色披風被風卷起一角。
他望著台下攢動的將領,指尖輕輕叩了叩腰間的殘鈴——這三日裏,他命人將迷向陣拆解重組,又讓柳如煙連夜用夢簡複刻出陣法運行軌跡。
此刻,趙元凱攥著令符的手在抖,那是他從前最信任的調兵信物,如今卻被林風拋在陣前。
"趙將軍。"林風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像重錘敲在銅柱上,"勞煩你帶兩個人進去走一圈。"
趙元凱喉結動了動。
三日前他還在質疑夜行演武的可行性,說北嶺岔道十有九迷,可此刻望著青銅柱上未消的裂痕,他想起那夜瘦高個的尖叫,想起自己曾在沙盤前對著地圖畫偏三寸的筆痕。
他解下佩刀交給親兵,帶著兩個校尉踏進陣中。
第一柱轉,第二柱轉。
趙元凱的腳步慢了,額角沁出冷汗——他明明記得要往東南走,可目光掃過符紋時,竟鬼使神差地偏了半寸。
兩個校尉更慘,一個撞在柱上,一個踉蹌著差點栽進沙坑。
等三人跌跌撞撞出來時,後背的甲葉全被冷汗浸透。
"末將...末將在陣裏,連自己的影子都認不得了。"趙元凱聲音發顫,"這符紋...像是長了手,往人眼睛裏塞迷藥。"
林風沒接話,轉頭看向柳如煙。
她立在高台上,夢簡浮在掌心,靈紋流轉間,空中浮現出淡藍色的光影——正是前日瘦高個被"偏心訣"操控的畫麵。
符紋旋轉的軌跡、瘦高個顫抖的指尖、鈴心藍光與脈搏的共振,一一投映在晨霧裏。
"敵國用的是借偏術。"柳如煙的聲音像浸了冰的絲弦,"你們每一次走偏,都會在他們的密卷上留下坐標。
他們要的不是我們死,是讓我們自己把行軍路線、紮營方位,甚至糧草調度,都刻進他們的地圖裏。"
校場突然靜得能聽見旗角的獵響。
趙元凱"撲通"一聲跪了,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的悶響驚飛了簷下的雀兒:"末將險些帶兄弟們,走進死路!"他額頭抵著地麵,聲音悶得發啞,"林帥,末將這條命,從今往後就拴在您的燈上!"
林風伸手去扶,掌心卻觸到趙元凱甲胄上未幹的晨露。
他望著台下跪了一片的將領,喉結動了動——這些人裏有跟著他從邊陲殺回來的老兵,也有曾對他冷眼相看的世家軍頭,此刻卻都紅著眼,像等著母親點額頭的孩子。
"起來。"他聲音輕得像歎息,卻讓所有人直起了腰,"今夜子時,我帶你們走北嶺。"
演武當夜,北嶺的風裹著鬆針香灌進領口。
林風執一盞蜜燈走在最前,燈芯是他親手浸過血的棉線。
蘇婉兒按劍壓陣,劍穗上的紅珊瑚在夜色裏像跳動的火星;柳如煙抱著夢簡跟在側邊,發間的銀步搖隨著腳步輕響,每一步都在記錄士兵的足印。
行至第七道岔口時,山風突然變了方向。
幾個新兵踉蹌著往左邊歪,喉間發出無意識的輕哼——那是"引路蠱"發作的征兆。
林風腳步未停,指尖在燈口一擦,血珠墜入燈油的瞬間,火苗"轟"地竄起三寸,顏色從蜜黃變成暗紅,像一滴凝固的血順著地麵蜿蜒。
"看火流。"他朗聲道,聲音撞在山壁上,驚起一片宿鳥,"凡我所行之路,必以血火為引——不是防你們看錯,是讓那些藏在地底的東西,再也牽不動我們的腳。"
血火流過的地方,鬆針自動向兩側倒伏,露出被枯葉掩蓋的碎石路。
士兵們跟著火光走,先前的眩暈感竟慢慢散了。
蘇婉兒望著前方那團跳動的血火,忽然想起林風初入邊陲時,也是這樣舉著一盞破燈籠,在雪地裏給難民引路。
那時他的手凍得通紅,如今卻能以血為燈,照徹千軍。
後半夜,楚瑤的信鴿撲棱著落在帥旗上。
柳如煙解下鴿腿上的竹筒,展開信箋時,一縷沉水香飄了出來。"定路印三百枚,專供曾中引路蠱者。"她念出聲,"婦孺皆安,願將士所行,皆為正途。"
林風捏著那枚刻著"正途"二字的青玉印,指尖摩挲過印紐的雲紋——這是楚瑤用自己的脂粉錢請玉匠連夜雕的,他記得她昨日還在信裏說,宮裏頭的老太監們笑她"不似金枝玉葉",可此刻這方印,比任何禦賜的金牌都沉。
他命醫官連夜為受蠱士兵施印。
校場燈火如星,老醫正舉著定路印的手在抖:"林帥,這印...這印壓在百會穴,竟有清神的功效!"士兵們排著隊,有人抹著眼淚說"頭不暈了",有人攥著印笑:"往後就是閉著眼走,也知道家在哪邊。"
天快亮時,謝無衣被帶了過來。
這個曾統領三千暗樁的敵國頭目,此刻像被抽了骨頭的紙人,見了林風就跪,眼淚把青石板砸出小坑:"林帥,我對不起...對不起那些被我帶偏的兄弟..."
林風蹲下來,按住他顫抖的肩膀:"你被奪了方向,被奪了記憶,可你每一次的"走偏",都成了我們找路的標記。"他取出那枚埋在陣眼的血令符,扔進火盆,"你看——"
火舌舔過符紙的瞬間,一行血字浮了出來:"救我——在真路上。"
校場炸起一片抽氣聲。
有老兵捂著嘴低泣,有新兵攥緊了槍杆,連最沉默的馬夫都紅了眼。
謝無衣抬頭望著那行字,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原來...原來我走的每一步錯路,都是在往真路上爬。"
黎明時分,林風取過長槍,將血火引路圖釘在沙盤中央。
九盞蜜燈在他身側齊燃,火光映得他眉眼發亮:"從今起,我不再問你們跟不跟我——我隻問你們,認不認自己走過的路?"
"認!"
"認!!"
山呼海嘯的回應撞碎了晨霧。
柳如煙望著夢簡裏的行動軌跡,那些原本歪歪扭扭的足印,此刻像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起,整整齊齊指向敵國腹地。
殘鈴躺在帥印下,鈴心的藍光忽閃三下,終於徹底暗了——再沒有看不見的手,能牽動他們的腳步。
遠處山巔,楚瑤望著鏡盤裏連成一線的九盞燈,指尖輕輕撫過盤上新增的標記。
黑塔後的暗門緩緩開啟,露出門後斑駁的磚牆上,刻著一行被歲月侵蝕的字:"真路在此"。
林風望著漸亮的天色,將帥印解下來。
蘇婉兒正在校場另一頭清點兵甲,她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長,像一柄未出鞘的劍。
他攥著帥印的手鬆了又緊,最後輕輕拍了拍腰間的殘鈴——有些事,該交給更鋒利的刀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