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路是認了,人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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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的校場被秋陽曬得發燙,八百精騎列陣如鐵,甲胄上的鱗紋泛著冷光。
林風站在點將台上,手中帥印的青銅紋路貼著掌心,像塊燒紅的炭。
"今日演武,蘇副帥代我執旗。"他的聲音不大,卻像根細針戳破了空氣裏的寂靜。
蘇婉兒正在校場西頭檢查馬具,聞言抬頭。
她束發的紅繩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耳後一道淡白刀疤——那是三年前替他擋箭時留下的。
她大步跨上點將台,皮靴磕在青石板上發出脆響,伸手接帥印的瞬間,兩人指尖相觸,都覺出對方掌心的溫度。
"林帥這是..."前營統領張猛撓著後頸擠到台前,話沒說完就被柳如煙的折扇尖捅了下腰。
穿月白裙的女子倚著演武棚柱,指尖轉著半塊碎玉,碎玉上的血絲正隨著她的動作緩緩遊動——那是她昨夜用夢簡探命線時崩裂的。
林風沒看張猛,隻望著蘇婉兒的眼睛:"《乾坤訣》殘篇裏說,斷淵古墟的傳承要"舍眾而行"。"他頓了頓,喉結動了動,"你們跟著我走了三年錯路、歪路、血路...現在該我去走走自己的路。"
演武場上起了風,卷著點將台邊的旌旗嘩啦啦響。
蘇婉兒的手指扣緊帥印,青銅棱角在掌心壓出紅痕。
她忽然想起昨夜巡營時,看見他獨自坐在篝火旁,長槍斜插在腳邊,影子被火烤得蜷成一團——像極了初遇時那個抱著破書蹲在城門口的窮書生。
"幾日能回?"她問,聲音比平時低了三分。
"三五日。"林風笑,眼角的細紋裏落著光,"若七日未歸..."他突然住了口,目光掃過台下眾人,最後落在柳如煙身上。
穿月白裙的女子猛地攥緊碎玉,血絲"啪"地迸裂。
她昨夜逆溯夢簡時,分明看見林風的命線在斷淵霧區炸成血火漩渦,像極了當年王雄伏誅前的征兆。
可此刻他望著她的眼神,像在說:有些話,說破了就走不下去。
散場時已近黃昏,柳如煙跟著林風回帥帳。
帳外親兵見是她,自覺退開三步。
她掀簾的手在半空頓住——案頭擺著他常穿的玄色披風,披風下露出半截泛黃的絹帛,正是那卷《乾坤訣》殘篇。
"別查了。"林風的聲音從後帳傳來。
他正彎腰整理行囊,隻穿了件素色中衣,肩背的肌肉隨著動作起伏,"斷淵古墟的事,連《地脈誌》都隻敢寫"九死一生"。"
柳如煙咬了咬唇,終究沒說話。
她摸出袖中夢簡,簡麵浮起的命線仍在瘋狂扭曲,像被巨手揉皺的絲絹。
直到林風將最後一盞蜜燈塞進行囊,她才輕聲道:"若那鏡照出你的執念..."
"我本就沒什麽可舍的。"林風直起腰,將行囊甩上肩。
他的影子投在帳壁上,比平日瘦了一圈,"父母早亡,功名是撿的,這一身本事...也是別人不要的。"他忽然笑,"或許那鏡裏照出來的,是三年前在破廟抄書的窮小子——他該見見天日了。"
當夜月至中天,北嶺的霧漫進營寨。
蘇婉兒查完最後一道崗回來,帥帳裏已沒了人。
案頭壓著張紙條,墨跡未幹:"殘鈴留與你,蜜燈照我路。"她翻找行囊時,一方染血的絹帛從夾層滑落——正是那封密信,血火烙的字在月光下泛著暗紫:"若七日未歸,勿尋。"
"他不讓我們走錯路,可他自己..."她捏著信的手在抖,指甲幾乎要戳進掌心。
帳外傳來馬蹄聲,是趙元凱帶精騎巡邊歸來。
她抹了把臉,將信塞進胸口,對著月光大喊:"封鎖北嶺三道關隘!
趙元凱,帶你的人輪班巡境,半粒火星都不許漏!"
與此同時,皇宮最深處的觀星閣裏,楚瑤正將最後一盞蜜燈擺進陣眼。
三百盞燈連成北鬥形狀,燈芯浸過她的血,每盞都亮得刺眼。
匠作監新製的定路印堆在案頭,秘銀護心鏡上的《乾坤訣》刻痕還帶著鋒銳的毛刺。
她拿起一麵鏡子,鏡中映出她蒼白的臉,和身後鏡盤裏忽明忽暗的九盞燈——那是北嶺方向的燈陣。
"公主,玄鐵匣封好了。"侍女小桃捧著匣子進來,匣身還帶著熔鑄的餘溫。
楚瑤伸手要接,指尖卻在離匣寸許的地方停住。
鏡盤裏的燈突然暗了一盞,又忽明忽滅地跳起來,像有人在霧裏舉著燈來回走。
"收進地庫。"她輕聲說,聲音像被風吹散的灰,"若...若他回來,就說我...我怕燈油不夠。"小桃張了張嘴,終究沒問。
楚瑤望著鏡盤裏跳動的燈,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禦花園初見,他蹲在牡丹叢裏撿她掉的玉鐲,說:"公主的東西,該亮堂堂的。"
北嶺的霧越積越厚,林風的腳步卻越來越輕。
他沿著殘鈴指引的方向走了半夜,腳下的碎石突然變成了石階——青黑的石麵爬滿青苔,每一級都刻著古老的符文。
第九重石階盡頭,濃霧突然散開,一座倒懸的青銅塔懸在深淵之上,塔底七根鎖鏈垂入雲霧,鏈身刻滿的咒文正隨著他的靠近泛起青光。
"入者舍我,承者得道。"他念出塔門的字,喉間泛起腥甜。
取出蜜燈的瞬間,燈火"嗤"地被塔身吸走,黑暗裏響起鎖鏈崩斷的脆響。
一聲嘶吼震得山壁簌簌落石。
林風抬頭,隻見塔中竄出一頭巨獸,通身漆黑如墨,雙瞳卻像兩座活火山,每踏一步,腳下的岩漿便逆流成符。
它的爪尖擦過他的左肩,布料被灼出焦痕,隱約能看見皮下翻卷的血肉。
林風握緊長槍,血火從槍尖騰起。
他望著巨獸眼中的熔岩,忽然笑了——這三年他破過王雄的局,平過邊寇的亂,卻從未像此刻這樣,清楚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深淵裏的風卷起他的衣角,吹得蜜燈的殘燼四處飄散。
巨獸的第二擊已經壓下,帶起的氣浪掀得他踉蹌半步。
他望著塔門上的八字,終於明白這傳承要他交出什麽——不是武功,不是性命,是那個總在計算利弊、權衡得失的自己。
"來吧。"他對著巨獸揚起下巴,血火在眼中燒得更旺,"讓我看看,沒了那些,我還剩什麽。"
夜色漸深,北嶺的霧更濃了。
沒人知道,斷淵古墟的青銅塔下,一場激戰正拉開帷幕——長槍與獸爪相擊的火花,將在接下來的三晝夜裏,把整座山照得如同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