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她來時,火正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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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雙曾令無數敵軍膽寒的清亮眼眸,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燃燒殆盡的死寂。
    風吹過他殘破的墨色戰袍,卷起的不是沙塵,而是星星點點的火屑,那些火屑落地,便將腳下本已焦黑的土地灼燒得更深,仿佛這片大地也承受不住他身上散逸出的溫度。
    柳如煙的話語在蘇婉兒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刺入她緊繃的神經。
    “從骨頭裏燒出來的……”她喃喃自語,視線無法從林風腳下那條焦痕上移開。
    那不是靈力肆虐後的痕跡,靈力再霸道,終有消散之時。
    而這條痕跡,卻像是一道永不熄滅的烙印,從戰場的最深處,一直蔓延到林風的腳下,仿佛他不是走過來的,而是將自己的生命作為燃料,一路焚燒至此。
    三百名裂風營最精銳的戰士,如今隻剩下十餘人。
    他們沒有歡呼勝利,隻是跪在那裏,對著那九根徹底熔化的鎮魂樁,發出野獸般的哀鳴。
    鎮魂樁乃玄鐵所鑄,刻有安撫亡魂的符文,是聯盟用來鎮壓大型戰場煞氣的重器。
    能將九根鎮魂樁熔成鐵水,那瞬間爆發的,究竟是怎樣一種恐怖絕倫的力量?
    蘇婉兒的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甚至不敢高聲呼喚他的名字,生怕驚擾了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就在這時,林風緩緩轉過身。
    他的麵容比出征前清瘦了太多,顴骨微微凸起,嘴唇幹裂,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宛若黑夜中最後的兩點寒星,卻又帶著洞穿一切的銳利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的目光越過那些跪地哀嚎的幸存者,精準地落在了蘇婉兒的身上。
    他似乎想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熟悉的微笑,但那肌肉仿佛已經僵硬,最終隻是化作一絲微不可察的牽動。
    他緩緩抬起左手,一簇血紅色的火焰在他掌心升騰而起。
    詭異的是,這火焰明明散發著足以扭曲空氣的熱浪,卻沒有點燃他破損的皮質手套,甚至連一絲煙氣都未曾升起。
    火焰之中,靜靜懸浮著一片半個巴掌大小的、燒得隻剩下邊緣輪廓的蠟黃色殘片。
    “你以前總說,北營每個出征的兄弟,都會在帥帳裏留一盞蜜燈,”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岩石在摩擦,卻異常清晰地傳入蘇婉兒耳中,“你說,燈滅了,人就回不來了。”
    蘇婉兒的呼吸一窒。
    那是她的習慣,她親手為每一個奔赴死地的袍澤點燃蜜燈,祈禱他們平安歸來。
    林風的那一盞,最大,也最亮。
    林風的目光落在掌心的殘片上,那裏的火光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紅。
    “可這一次,燈沒滅,”他低語道,像是在對蘇婉兒解釋,又像是在對自己宣告一個事實,“是我……燒得太亮了。”
    話音未落,那簇火焰連同蜜燈殘片一同悄然熄滅,化作一縷青煙消散,沒有留下任何灰燼。
    蘇婉兒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劇震,她翻身下馬,沉重的戰靴踩在滾燙的焦土上,發出“滋啦”的輕響。
    她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林風,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心跳的鼓點上。
    在距離他三步之遙的地方,她停了下來,右手握住腰間的劍柄,猛地抽出長劍,劍尖拄地,在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中,對著他單膝跪了下去。
    “統帥,”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卻字字鏗鏘,“裂風營副統領蘇婉兒,前來接您……回家。”
    回家。
    多麽溫暖的詞匯。
    林風的眼神有了一瞬間的恍惚,那死寂的眼底似乎泛起了一絲漣漪。
    但他很快恢複了平靜,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沉默了片刻。
    “我已經不是統帥了。”他搖了搖頭,抬手虛扶了一下,一股無形的柔和力道傳來,讓蘇婉兒無法再跪下去,隻能緩緩起身。
    “從我點燃自己骨頭裏的火,走上這條路開始,我就不再是任何人。”
    他頓了頓,目光越過蘇婉兒的肩膀,望向戰場盡頭,那座矗立在天地間,仿佛亙古不變的黑色巨塔。
    “我……是這條路本身。”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宿命感,“而且,這條路還沒有走完。”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側後方傳來。
    一名身著楚氏親衛服飾的傳令兵飛馳而至,他顯然被眼前的慘狀驚得麵無人色,但還是強忍著恐懼,翻身下馬,從一個特製的玉盒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丹藥,又從背上解下一件通體由寒鐵編織、符文閃爍的貼身戰衣,恭敬地呈上。
    “林帥!楚瑤小姐命我送來‘九轉還魂丹’與‘玄冰甲’!她說無論您傷勢多重,此丹都能吊住生機,此甲可抵禦一切邪祟侵蝕!”
    林風的視線甚至沒有在那些價值連城的寶物上停留一秒。
    他隻是淡淡地瞥了傳令兵一眼,那眼神讓後者如墜冰窟,瞬間噤聲。
    “回去告訴楚瑤,”林風的聲音裏沒有絲毫溫度,“別再送任何東西來了。心意我領了,但東西……沒用。”他抬起手,指了指遠方的黑塔,“接下來的地方,活人進不去。”
    “活人……進不去?”傳令兵的嘴唇哆嗦著,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不敢再問,也不敢多看,隻是胡亂地將東西收好,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背,倉皇逃離了這片讓他靈魂都在戰栗的修羅場。
    隨著夜幕的降臨,戰場上的溫度驟然降低,但林風腳下的焦土依舊散發著不祥的熱度。
    一陣毫無征兆的夜風呼嘯而過,卷起一陣嗚咽之聲,緊接著,那清脆而詭異的鈴聲再次響起。
    叮鈴——
    這一次,聲音不再遙遠,仿佛就在耳邊。
    蘇婉兒駭然回頭,卻什麽也沒看見。
    而林風,卻像是早已預料到一般,緩緩抬起了頭。
    隻見他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枚古樸的青銅殘鈴,正是那枚引發了這一切異變的元凶。
    此刻,殘鈴之上,一道道幽藍色的符文正由內而外地亮起,光芒明滅不定,如同心髒在搏動。
    與此同時,遠處那座直插雲霄的黑塔最深處,一扇從未有人見其開啟過的巨大青銅門,也隨之產生了感應。
    門上,無數塵封已久的古老紋路逐一亮起,勾勒出的符文圖案,竟與那枚殘鈴上的藍光符文同出一源,正以相同的頻率,緩緩流轉。
    一道無形的聯係,跨越了千裏的距離,將林風與那扇門緊緊地連接在了一起。
    林風抬手,握住了腰間震顫不休的槍柄,那柄陪伴他征戰多年的長槍,此刻槍身也隱隱泛起血色的光暈,與他體內的火焰遙相呼應。
    他望著那扇遙遠的青銅門,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來……”他輕聲自語,聲音低沉得仿佛是說給風聽,“鈴是鑰匙,火是引信。”
    身後,蘇婉兒怔怔地望著他孤絕的背影。
    那背影在脈搏般跳動的藍光映襯下,顯得如此高大,又如此遙遠。
    她忽然清晰地意識到一件事——從前,無論他衝得多快,殺得多遠,她總能策馬追上他的腳步,與他並肩作戰。
    可這一次,不一樣了。
    他踏上的,是一條由自己的骨血和靈魂燃燒鋪就的道路。
    那條路,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