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我敲門,門裏有人應了
字數:6408 加入書籤
雪原之上,風雪如刀。
林風已獨行七日。
七日間,他未曾言語,未曾停歇,如一尊不知疲倦的孤寂行者。
在他身後,自北嶺而來的磅礴靈氣並未消散,反而像是被他獨特的步履行跡所牽引,匯聚成一條肉眼可見的靈氣長河,浩浩蕩蕩,蜿蜒百裏。
這道長河並非死物,它隨著林風的呼吸而起伏,隨著他的心跳而明暗,流光溢彩間,仿佛一條活著的上古道痕,在雪白的天地間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被邊境殘存的修士驚恐地稱為——“道痕之河”。
每當他向前踏出一步,嵌入脊骨的背符便會與前方那座模糊的黑塔群產生一次愈發強烈的共鳴。
幽藍色的火焰不再僅僅是灼熱的印記,而是化作無數細密的電流,在他皮下奔湧流淌,勾勒出一幅複雜的人體脈絡圖。
這火焰沒有溫度,卻帶著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仿佛他不是在走向一座塔,而是在走向自己遺失的另一半心髒。
行至第四日,他途經一處早已被戰火焚毀的村落。
廢墟殘垣被厚雪覆蓋,唯有一口枯井的井口,黑洞洞地對著鉛灰色的天空。
當林風走過井邊時,那枯竭了不知多少年的井底,竟毫無征兆地浮起了一盞熄滅的蜜燈。
燈身是古樸的黃銅,燈罩蒙著歲月的塵埃。
就在林風的腳步落下的瞬間,那早已幹涸的燈芯,竟“噗”的一聲,無火自燃,搖曳起一豆溫暖而詭異的黃光。
光芒照亮了井壁,也照亮了林風前行的路。
他沒有回頭,仿佛對此早有預料。
他的腳步本身,便是點燃這世間沉寂之物的引信。
而在他身後百裏之外,蘇婉兒勒緊了韁繩,臉色蒼白地望著前方看似平靜的雪原。
她率領的三十名玄甲輕騎,此刻個個麵露驚恐,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不敢再向前一步。
一道無形的屏障橫亙在他們與林風之間。
那不是陣法,不是結界,而是一種“聲障”。
空氣中持續回蕩著一種人耳無法捕捉,卻能直擊神魂的低頻鍾鳴。
任何試圖闖入這片區域的人,耳邊會立刻被一種聲音填滿——那是自己臨死前,最絕望、最痛苦的喘息聲。
已有兩名校尉在強行突進十丈後,心神崩潰,口吐白沫地栽下馬背,若非救治及時,恐怕已魂歸離恨天。
“不行,這片天地在排斥我們。”柳如煙緊蹙眉頭,從懷中取出一麵巴掌大小、邊緣刻滿繁複符文的古鏡。
鏡麵光滑如水,此為“照魂鏡”,能映照出一個人的過去與根源。
她催動靈力,鏡麵對準了林風遠去的背影。
鏡中並未顯現出林風此刻的模樣,反而光影流轉,浮現出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麵。
那是一個約莫七歲的男孩,麵容稚嫩,眼神卻有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執拗。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手中,赫然提著一盞與那枯井中一模一樣的蜜燈。
男孩提著燈,一步步走向一座荒涼的古墟。
畫麵之外,一雙無法形容的“手”正在緩緩伸來,那雙手不似血肉,也非金石,倒像是用純粹的光與影構成,它握著一柄無形的刻刀,正在一塊巨大的石碑上,一筆一劃地刻下兩個字——林風。
那雙手,不屬於世間任何已知的修士,甚至不屬於任何已知的生靈。
看到那雙手的瞬間,柳如煙如遭雷擊,猛地將照魂鏡狠狠摔在雪地裏!
“哢嚓”一聲,鏡麵碎裂。
“如煙!”蘇婉兒驚呼。
“他在被‘重寫’……”柳如煙的聲音抑製不住地顫抖,眼中滿是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的過去、他的存在、他之所以是‘林風’的這個事實,正在被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力量重新定義!那道鍾聲,不是在攻擊我們,而是在‘淨化’現場,它在隔絕一切觀測,防止任何外來因素幹擾這場‘書寫’……我們不能靠近!再靠近,我們自身的存在都會被那股力量視為‘雜質’,一並抹去!”
她們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林風,已經站在了第一座敵國黑塔之下。
這座塔通體漆黑,不知由何種材質鑄成,高聳入雲,仿佛一根刺破天穹的巨釘。
塔身上那道最初僅為細微的縫隙,如今已擴張到十丈寬,猙獰地咧開,像一道深淵的傷口。
傷口之內,並非空洞,而是密布著幽藍色的紋路,如同巨獸的血管,正隨著某種規律緩緩搏動,發出沉悶如雷的心跳聲。
麵對這足以讓任何修士感到窒息的恐怖景象,林風臉上卻沒有半分波瀾。
他沒有發起攻擊,甚至沒有拔出長槍。
他隻是走到塔前,將手中那杆始終陪伴他的長槍,槍尖朝下,輕輕插入身前的雪地之中。
槍身微顫,他體內奔騰的血火之力與皮下流轉的幽藍火焰,竟順著槍杆逆流而下,毫不設防地匯入了腳下冰封的地脈。
刹那間,天地震動!
整座黑塔發出一聲痛苦而悠長的嗡鳴,塔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道十丈寬的裂口中,幽藍色的光芒猛然大盛,一截由無數骨片拚接而成的石臂,緩緩從中伸出。
那不是守護獸的利爪,亦非任何人形的手臂。
構成它的每一塊骨片都呈現出詭異的灰白色,上麵密密麻麻地銘刻著一個個早已逝去的姓名,每一個名字都散發著驚人的道韻。
這些,全是“承道者”的名錄。
石臂巨大而緩慢,最終停在了林風麵前,攤開的掌心之上,靜靜地托著一枚符印。
那符印的形狀、紋路,與他胸口那道早已消失的舊疤,竟是同出一源。
這是一種邀請,一種承認,一種至高無上的傳承儀式。
林風凝視著那枚符印,看著那隻由無數先輩骸骨構成的巨手,忽然,他輕聲笑了。
那笑聲很輕,卻在這死寂的雪原上顯得格外清晰。
“你們想認主?”他抬起頭,目光穿透風雪,直視著裂口深處的幽藍,“可我不是來繼承的。”
話音未落,他反手握住插在地上的長槍,槍刃在空中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不是刺向石臂,而是決絕地劃過自己的心口。
衣衫破裂,一道血痕乍現。
他沒有動用任何靈力去治愈,任由殷紅的鮮血滴落。
一滴,兩滴,三滴……
血珠精準地落在石臂掌心的符印之上。
詭異的是,這蘊含著他一身精氣的鮮血,並未被符印吸收,反而在其表麵迅速鋪展開來,如水墨入畫,勾勒出一幅繁複至極的圖譜。
那是一棵倒生的巨樹,根係刺向未知的虛空,枝幹上則掛著一個個名字。
這,竟是一幅他從未見過的《承道譜係圖》。
圖譜的最頂端,是幾個模糊不清的古老名諱,往下延伸,分支愈發繁多,每一個名字都代表了一位驚才絕豔的承道者。
而在這譜係圖的末端,一個新生的、最細微的枝丫上,赫然寫著兩個血紅的大字。
“林風,第七代候選,唯一活體逃逸者。”
看到“逃逸者”三個字的瞬間,那隻由骨片構成的石臂驟然一僵,仿佛被這三個字燙傷。
它猛地收回,快得帶起一陣撕裂空氣的狂風。
塔身的裂口隨之急速閉合,幽藍的搏動紋路歸於沉寂。
緊接著,整座巍峨的黑塔開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並非崩塌,而是整體緩緩下沉,如同一個被塵世拒絕的巨大棺槨,自行沉入地底深處。
幾乎在同一時刻,遠處,第二座黑塔的塔頂之上,一個與林風背符完全一致的印記,轟然亮起幽藍色的光芒。
那印記不再是靜止的,而是開始以一種恒定的速度,緩慢地旋轉起來,像是一座正在校準目標的燈塔,又像是一隻正在“召喚”同類的巨眼。
百裏之外,柳如煙正用秘法修複照魂鏡,鏡麵忽然自行亮起,映出了第二座黑塔的異動。
她失聲驚呼,立刻通過傳音符向遠在帝都的楚瑤疾報:“它們不是在防禦……陛下,這些塔根本不是堡壘!它們是在‘孵化’!第一座塔的‘認證’失敗了,現在輪到第二座了!”
黑塔沉沒之處,隻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寒風灌入,發出鬼哭般的呼嘯。
林風靜靜地立於坑洞邊緣,風雪吹動著他的衣擺。
忽然,他感到心口一陣滾燙。
那枚曾在他體內碎裂的“殘鈴星塵”,那些他以為早已消散的碎片,此刻竟像是受到了某種牽引,自他四肢百骸中匯聚而來,在他心髒的位置,重新凝聚成了一點璀璨的藍芒。
那藍芒,隨著他的心跳,一明,一暗。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雪地上,他被天光拉長的影子,在這一刻忽然發生了詭異的扭曲。
影子不再是一個,而是像墨汁滴入清水般,毫無征兆地分裂、拉伸,最終化作了九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這九道身影與他一般高矮,皆以他為中心,卻麵向著九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它們仿佛在等待,在“選擇路徑”。
林風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回答一個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原來……門後不是神,是‘選人者’。”
風雪愈發大了,幾乎要將他的身影吞沒。
他緩緩轉過身,不再看腳下深邃的坑洞,而是望向了遠方那座塔頂亮起藍光的第二座黑塔。
那幽藍的旋轉光芒,在他眼中不再是威脅,而是一個清晰的路標。
他抬起腳,向前踏出了一步。
“這次,”他的聲音被風雪裹挾,卻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灼熱與鋒芒,“我帶火來了。”
隨著他這一步落下,周遭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天穹之上,厚重的鉛雲開始無聲地旋轉,仿佛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成型。
雪原的盡頭,那座旋轉著藍色印記的黑塔,光芒驟然熾盛,一道無形無質的波紋以它為中心,橫掃過整片天地。
風停了,雪歇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從四麵八方湧來,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收縮,將所有的焦點都匯聚在他一人身上。
林風能感覺到,空氣中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改變,一種源於法則層麵的“共鳴”正在被激活。
他腳下的雪地,開始映照出天空中那詭異旋轉的雲層,光影交錯間,竟仿佛變成了一麵破碎的鏡子,每一片碎裂的鏡麵裏,似乎都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掙紮著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