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沒影子的人,走夜路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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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黑暗並非虛無,而是一種粘稠的、仿佛能吞噬光與聲的死寂。
林風踏入的瞬間,周遭的景物驟然亮起,卻無半點火光。
他已身處皇城主殿,一座不屬於人間的神殿。
殿內無燈自明,柔和的光輝從每一寸石壁中滲出,將殿堂照得恍若白晝。
然而,那光芒冰冷刺骨,沒有半分暖意。
光芒流轉間,光滑如鏡的牆壁上開始浮現出無數流動的光影,那是無數種“未來”的可能。
一幅畫麵中,他身披玄色龍袍,頭戴平天冠,端坐於九重天階的皇座之上。
下方,文武百官,萬千子民,山呼海嘯般跪拜,口中齊頌著同一個尊號:“恭迎新道主,執掌天道,萬世不朽!”畫麵裏的他,眼神漠然,仿佛俯瞰螻蟻的神祇。
另一幅畫麵陡轉,他立於北嶺之巔,身後是衝天的烈焰。
九座象征著道統傳承的通天塔在他麵前逐一崩塌,化為飛灰。
整片北嶺大地在他的意誌下化為焦土,生機斷絕,哀鴻遍野。
他成了世人眼中毀天滅地的魔頭。
又一幅畫麵裏,一切紛爭都已平息。
他褪去了一身煞氣,與一名女子並肩立於山水之間。
那女子眉眼溫柔,正是蘇婉兒。
兩人執手相看,眼中再無天下,隻有彼此。
他們歸隱田園,遠離塵囂,過上了最平凡也最安寧的生活。
一幕幕未來,或為至尊,或為滅世,或為凡人,皆栩栩如生,仿佛觸手可及的真實。
任何一個選擇,都足以讓世間修士為之瘋狂。
然而,林風隻是靜靜地看著,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不起一絲波瀾。
他像是看著一出與自己毫不相幹的鬧劇。
他緩緩抬起頭,視線掃過那些令人心動的幻象,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
他低聲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帶著一種燃盡一切後的疲憊與決絕:“你們想用‘可能’來困住我?”
“可我已經燒完了所有的選擇。”
話音落下的瞬間,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拂過鏡麵。
滿牆的未來之景,無論是九五之尊,還是神仙眷侶,都在同一時刻發出了清脆的“哢嚓”聲,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琉璃,轟然炸裂成億萬片流光,消散於空氣之中。
與此同時,皇城之外,蘇婉兒一劍斬開了最後一道無形的音障,氣浪如漣漪般擴散。
她身後,十名氣息沉凝如山的精銳緊隨而至,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然。
然而,當他們真正踏入皇城內圈的刹那,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立當場。
這裏的時間與空間,都已徹底錯亂。
一條長街之上,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年輕,臉上的皺紋褪去,佝僂的背脊挺直,最終變回了一個驚慌失措的少年。
不遠處,一隊衝鋒的戰馬正詭異地倒退著奔跑,馬蹄揚起的塵土也倒卷回地麵。
更有甚者,泥土翻湧,一具具早已僵硬的屍體從地底爬出,茫然四顧,隨即又直挺挺地倒下,重新被泥土掩埋。
生死、新舊、前後,一切秩序都在這裏被顛覆,化為一場荒誕的噩夢。
“林風!”蘇婉兒心急如焚,用盡全力高聲呼喊。
聲音被扭曲的空氣拉扯得變了調,而回應她的,卻是手中長劍的異動。
一抹血色毫無征兆地在劍身上浮現,迅速凝聚成五個字:“你來得太晚。”
“怎麽會……”蘇婉兒麵色煞白。
一旁的柳如煙當機立斷,取出一麵古樸的銅鏡,鏡麵光滑如水,正是她的本命法寶“照魂鏡”。
她催動靈力,鏡中迅速映照出皇城深處的景象。
畫麵裏,林風的身影清晰可見,但他整個人正在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褪色”,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透明,仿佛正被從這個現實世界裏一點點剝離出去。
林風無視了外界的一切混亂。
他穿過破碎的幻象大殿,最終來到了一處空曠的祭壇之前。
這便是皇城的核心,也是整個道統的源頭——道源祭壇。
祭壇中心,一枚拳頭大小的水晶狀物體靜靜懸浮著,它晶瑩剔剔透,內部仿佛蘊含著一片完整的星空。
這,便是“道種”,是一切道法規則的起源。
在道種的核心,一縷微弱得近乎熄滅的殘魂沉睡著。
當林風靠近時,那殘魂蘇醒了。
一個蒼老、宏大、仿佛由萬千生靈聲音匯聚而成的意誌響徹在林風的腦海:“你毀了產道,斷了臍帶,切斷了新生的可能。你可知,一旦道種破碎,道統將徹底崩塌,天地萬靈,皆會墮入永恒的虛無?”
林風沒有回答。
他的回答,永遠是行動。
他握緊手中的斷槍,一步踏上祭壇,猛地將那截鏽跡斑斑的槍身狠狠插入祭壇邊緣的陣眼之中。
他沒有去直接攻擊道種,而是以自身為媒介,引動了深埋於皇城之下的地脈靈氣,使其逆流而上,反噬源頭。
刹那間,整個祭壇劇烈震顫,無數古老的符文爆發出哀鳴。
那堅不可摧的道種表麵,竟浮現出了一絲絲細密的裂痕。
內裏的殘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那神祇般宏大的聲音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恐而急切的哀求:“別毀了它!停下!我們……我們都是被選中的孩子,和你一樣!”
另一邊,深宮之內,一間密室之中。
楚瑤盤坐於一座由無數白骨和符文構成的複雜大陣中央,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掛著一絲鮮血。
她啟動了禁術“九幽溯魂陣”的最後一式,以自身大半精血為引,強行窺探那片早已被天機屏蔽的識海。
她的意識穿透重重阻礙,終於觸及了林風的內心世界。
眼前的一幕,讓她渾身冰涼。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
林風就站在這片火海的中央,腳下踩著的,不是焦土,而是堆積如山的、無數個“林風”的屍骸。
那些屍骸或憤怒,或不甘,或絕望,每一個都與他一模一樣。
而在他的頭頂,懸著一口遮天蔽日的巨鍾,鍾的內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石碑。
每一塊石碑,都曾有過一個真名,但如今,那些名字全都被人強行抹去了,隻留下一片片刺眼的空白。
楚瑤猛地睜開眼,噴出一口鮮血,眼中卻盡是駭然與明悟。
她顫抖著低語:“我懂了……他不是在破道,他不是要毀滅世界……”
“他是在替所有像他一樣被選中、被利用、被燒完後拋棄的人,走一遍他們沒能走完的路!”
祭壇上,林風對殘魂的哀求充耳不聞。
他緩緩抬起另一隻手,伸向自己的心口。
那裏,一團微弱的光芒被他取出,正是那枚陪伴他多年的殘鈴所化的星塵。
他將這團星塵,輕輕地放在了布滿裂痕的道種之上。
當星塵觸碰到道種的瞬間,斷槍槍尖上那縷永不熄滅的藍色火焰猛地一跳,與星塵產生了奇妙的共鳴。
一股奇異的力量蕩開,竟在道種的記憶核心中,強行激活了一段被抹去、被封存的最原始的記憶片段。
畫麵浮現:漆黑的雨夜,一座名為“古墟”的破敗村落,無數麵黃肌瘦的孤兒。
一個神秘的“選人者”從他們之中挑出了一個眼神最倔強的孩子,將一段偽造的記憶植入他的腦海,讓他誤以為自己是持燈入墟尋找機緣,並親手為他偽造了與道統相連的因果。
那個孩子,就是最初的林風。
林風看著那段畫麵,眼神裏最後一絲波動也消失了。
他輕聲呢喃,像是在對道種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你們說,承道者,天命所歸……”
“可我的命,是偷來的。”
話音落,道種再也無法承受這內外雙重的衝擊,驟然崩裂!
無法形容的滔天道則從破碎的道種中狂湧而出,那是最本源的天地法則,是構建這個世界的一切基礎。
它們如同決堤的洪流,要將整個世界衝刷回最初的混沌。
麵對這足以湮滅一切的力量,林風沒有躲避,反而迎著洪流,張開了雙臂。
狂暴的道則瘋狂地衝刷著他的身體,他的血肉、筋骨、乃至神魂,都在這股力量下開始變得透明,仿佛要從現實中被徹底抹去。
在身體徹底消散的最後一刻,他仿佛穿透了扭曲的時空,望向了蘇婉兒所在的方向。
他的嘴唇微動,一道輕柔得幾乎要被風雪掩蓋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若你們還記得我……就當我是那盞沒滅的燈。”
風雪,驟然停歇。
天地間的狂暴道則也漸漸平息,混亂的時空恢複了原狀。
皇城還是那座皇城,隻是多了一種萬物凋零的死寂。
祭壇上,林風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唯餘那半截斷槍,依舊深深地插在祭壇之上,槍尖那一點幽藍色的火焰,在沉寂的天地間搖曳,如永夜中一顆不滅的星火,長明不熄。
蘇婉兒的視線模糊了,淚水不受控製地滑落。
她看著那空無一人的祭壇,看著那唯一的遺物,身體因巨大的悲痛而顫抖。
她咬著嘴唇,一步,又一步,堅定地朝著祭壇走去。
她走到了祭壇邊,停在了斷槍前。
那藍色的火焰映照著她蒼白的臉龐,沒有灼熱,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
她顫抖著,伸出了手,緩緩觸向那依舊燃燒著藍色火焰的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