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壇底無門,心上有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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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氣息衝刷著每個人的神魂,仿佛要將骨髓深處的記憶都一並凍結。
轟鳴聲中,巨大的祭壇整體向下沉陷,塵土與碎石如瀑布般滾落,轉眼間便已沒入地底百丈,露出一個幽深得如同巨獸之口的方形入口。
入口的門框並非金石,而是一種近似黑曜石的物質,上麵密密麻麻地鐫刻著無數扭曲的符文,每一個都像是倒寫的古字,散發著剝離魂魄的寒意。
一行大字橫貫門楣,字跡蒼勁,卻透著一股不祥的意味:“歸來者,必先自F其名。”
“婉兒,別衝動!這符文不對勁!”柳如煙厲聲喝道,她一眼就看出那些符文的結構與《乾坤訣》中記載的某種禁製極為相似,那是直接作用於真名與神魂的惡毒法陣。
然而蘇婉兒充耳不聞,她的眼中隻剩下那個吞噬了林風的地宮入口。
找到他,帶他回來,這個念頭已經壓倒了所有的理智與危險。
她手中長槍一震,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整個人化作一道赤色流光,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就在她踏過門檻的瞬間,身後的世界驟然消失。
她並非進入了一條通道,而是置身於一片無垠的虛空。
四周的黑暗如同液體般蠕動,隨即,一麵麵巨大的鏡子從虛無中浮現,將她團團圍住。
鏡光亮起,映出的不是她此刻的模樣,而是她一生的過往。
第一麵鏡子裏,是她初上戰場,槍挑敵將,一戰成名。
她看著鏡中意氣風發的自己,嘴角剛要上揚,卻猛然發現,在她身後,一道模糊的身影悄然站立,那身影的氣息,分明是林風。
鏡中的她光芒萬丈,但所有的榮耀與氣運,都如涓涓細流,從她身上匯入那道身影。
第二麵鏡子,是她獨闖萬妖穀,浴血奮戰,最終斬殺妖王。
可畫麵中,真正讓妖王魂飛魄散的,是林風在她背後悄然捏碎的一枚玉符。
每一次勝利,每一次突破,鏡中的場景都清晰地告訴她,她隻是一個提線木偶,一個站在台前的光鮮影子,而林風,才是那個隱藏在幕後,攫取了她一切成就的真正主宰。
更讓她驚恐的是,隨著鏡中場景的演進,她自己的身影在鏡子裏竟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透明,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給林風做嫁衣。
“不!這不是真的!我的功勳,是我一槍一槍拚出來的!”蘇婉兒發出憤怒的咆哮,戰意勃發,手中長槍橫掃,狠狠地砸向離她最近的一麵鏡子。
“哢嚓!”鏡麵應聲而碎,化作無數光點消散。
然而,鏡麵破碎的刹那,一股劇痛直衝她的腦海,一段關於她初次領軍大勝的記憶,竟隨著那鏡子的破碎而一同湮滅了。
她愣在原地,心中一陣空落。
她明白了,這些鏡子,就是她的記憶,是她存在的基石。
擊碎它們,就是抹去自己。
可若不擊碎,她就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一生被扭曲成一個笑話,一個為他人做嫁ń的傀儡。
“啊啊啊!”蘇婉兒狀若瘋魔,揮舞長槍,將一麵又一麵鏡子擊得粉碎。
她寧可忘記一切,也不願接受這樣被篡改的命運。
隨著記憶的流失,她的眼神開始變得迷茫,動作也逐漸遲滯。
當最後一麵鏡子在她麵前浮現,映出她與一個眉眼溫柔的青年在桃花樹下初遇的場景時,她已經想不起那個青年是誰了。
她隻是麻木地,本能地,揮出了手中的槍。
鏡麵破碎,那個名為“林風”的印記,從她的神魂中被徹底挖去。
地宮之外,柳如煙雙手掐訣,指尖溢出點點金光,在蘇婉兒消失的入口前迅速勾勒出一個繁複的陣圖。
“逆名結界,以我之念,鎖你之名,定!”她低喝一聲,將蘇婉兒的名字作為錨點,試圖在茫茫的法則亂流中穩固住她的神識,不讓她徹底迷失。
做完這一切,她臉色煞白,立刻從懷中掏出那本《乾坤訣》殘篇,對照著門框上那些倒寫的符文飛速解讀。
一個個艱澀的字眼被她艱難地翻譯出來,串聯在一起,最終匯成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初代命名者……以己身為爐……煉‘名’為道……凡承其道者,皆須……獻出真我,換得……名字。”柳如煙的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手中的殘篇幾乎要拿不穩。
她終於明白了一切。
所謂的承道,根本不是繼承力量,而是一場獻祭!
是用自己的真實存在,去填補那個“名字”所代表的空洞。
“林風……”她喃喃自語,眼中滿是駭然,“他不是在反抗承道……他是在阻止下一個‘命名者’誕生!”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這個世界,不讓任何人再走上這條不歸路。
就在這時,一旁的楚瑤臉色驟變,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地宮入口正在緩慢地收縮,一股排斥萬物的力量正從深處傳來,地宮即將永久閉合。
“來不及了!”楚瑤她猛地拔出腰間匕首,沒有絲毫猶豫,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重重一劃。
鮮血噴湧而出,她卻麵不改色,將滾燙的皇室之血盡數灑在祭壇的基石之上。
“大楚列祖列宗在上,末代子孫楚瑤,請祖魂歸位,行逆祭之法!”
隨著她話音落下,九幽之下仿佛有風雷響應。
陰風呼嘯而起,吹得眾人衣袂狂舞。
祭壇上空,一道道模糊而威嚴的虛影憑空出現,他們身著各個時代的皇袍,正是大楚皇室的曆代先祖。
他們空洞的目光齊齊望向地宮深處,口中發出整齊劃一、仿佛來自亙古的低語:“莫讓名字成枷鎖……莫讓真我成灰。”
這聲音仿佛蘊含著某種言出法隨的力量,穿透了空間的阻隔。
話音剛落,楚瑤身體劇震,七竅之中同時溢出鮮紅的血絲,整個人搖搖欲墜。
也就在此時,地宮的最深處,一道璀璨奪目的藍色光柱衝天而起,仿佛是在回應先祖的召喚,硬生生頂住了即將閉合的入口。
地宮幻境之內,蘇婉兒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為何在此,隻是茫然地握著槍,站在一片破碎的虛無中。
就在她神智即將徹底沉淪之際,一聲清脆的鈴響,毫無征兆地在她靈魂深處響起。
叮鈴——
這聲音的頻率,與當年在宗門大比上,林風為救她而震碎護身鈴鐺的聲音,一模一樣。
一道塵封的記憶碎片,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頑強地亮了起來。
那是一個青年決絕的背影,和一句穿越時空而來的囑托:“若你們還記得我,就當我是那盞沒滅的燈。”
燈?誰是燈?
蘇婉兒渾身一顫,劇烈的刺痛從神魂中傳來,那是被抹去的記憶在強行複蘇。
她猛地咬破舌尖,劇痛讓她混亂的意識瞬間清醒了一分。
她想起來了,她是為了一個人才來到這裏,一個很重要的人!
“我記得!”她用盡全身力氣,對著無盡的虛空怒吼,“你叫林風!”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幻境空間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所有殘存的鏡麵碎片轟然崩裂,化為齏粉。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蘇婉兒踉蹌著向前撲出,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正站在地宮的門檻之內。
她大口喘著氣,低頭一看,卻發現自己冰冷的懷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枚焦黑的鈴鐺殘片,上麵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暖。
與此同時,祭壇的邊緣,一道身影悄然無聲地出現,正是林風的本體。
他的臉色比雪還要蒼白,氣息微弱,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靜靜地望著那下沉了百丈、被藍光頂住入口的地宮,久久不語。
在他的周圍,九道凝如實質的黑色影子環繞而立,各自手持兵刃,警惕地指向不同的方位,仿佛在防備著某種即將從天地間蘇醒的恐怖存在。
林風緩緩抽出背上那杆鏽跡斑斑的斷槍,槍尖依舊鋒利。
他伸出左手,任由槍尖劃破掌心,鮮血滴落,在純白的雪地上綻開一朵朵妖異的紅梅。
但他並沒有像過去那樣,寫下“我在此”三個字來宣告自己的存在。
他以血為墨,以槍為筆,在雪地上,一筆一劃,極其專注地寫下了一個誰也看不懂,甚至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字”。
那個字結構繁複而古老,形如一條盤繞蟄伏的火蛇,又仿佛一個孤獨的人影,正對著一塊無字石碑。
當最後一筆落下的刹那,整個世界突兀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風停了,雪凝固在了半空,連遠處妖獸的嘶吼都戛然而止。
那九道影子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同時抬頭望向陰沉的天穹。
一道細微的裂痕,無聲無息地在天空的盡頭張開,緊接著,一束不含任何溫度與色彩的純粹光柱,精準無比地從裂縫中垂落,正好照射在雪地那個血字之上。
地宮深處,那沉重的呼吸聲猛然一滯,隨即變得更加粗重狂暴,仿佛被徹底驚醒的洪荒巨獸。
林風低頭看著雪地上那個被光柱籠罩的字,嘴唇微動,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這不是名字……是‘門’。”
話音未落,那個由鮮血寫成的詭異文字,竟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般,開始微微蠕動。
它緩緩地從雪地上浮起,懸於半空,光暈流轉,竟如活物般緩緩旋轉。
蘇婉兒剛剛穩住身形,一抬頭,便看到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她瞳孔驟縮,整個人呆立在了那枚旋轉的血字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