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第一個字,會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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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新生的文字懸浮於風雪之中,血色光暈如呼吸般明滅,其上流轉的紋路似筋脈,似河川,蘊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生命感。
蘇婉兒握緊了手中的半截殘鈴,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個字,全身的真氣都已提升至頂點,警惕地環視著四周,仿佛在防備著一個看不見的敵人。
變故就在下一瞬發生。
隻見那血字的邊緣,毫無征兆地逸散出一縷幽藍色的火焰。
那火焰不帶絲毫溫度,卻比世間任何異火都要詭異,它如一滴擁有自己意誌的活墨,飄然落地,無聲無息地觸碰到了不遠處那塊刻著“承天命,佑皇權”的功德石碑。
嗤啦一聲輕響,並非燃燒,而是湮滅。
石碑上“承天命”三個遒勁古樸的大字,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抹去,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隻剩下一片光滑如鏡的空白。
蘇婉兒心頭猛地一緊。
這不僅僅是破壞,這是一種更高層級的抹除,是對一種概念,一種規則的否定。
她幾乎是出於本能,飛快地將那枚殘破的銅鈴掛在了血字的下方。
銅鈴雖已殘破,但在接近血字的刹那,還是發出了一聲清越至極的微響,那聲音仿佛穿透了時空,帶著某種古老的律動。
奇妙的是,那縷正要繼續蔓延的藍色火焰,竟在這鈴聲中微微一滯,而後緩緩退縮回了血字本體之內。
蘇婉兒凝視著這一幕,嘴唇微微顫抖,一個令她不寒而栗的念頭浮上心頭。
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雪吞沒:“它不是在破壞……它是在學……它在通過抹除舊有的規則,學會‘毀滅’本身。”
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的觀星閣密室,柳如煙正攤開一卷古老的圖譜——《承道譜係圖》。
這卷圖譜並非凡物,它記錄了自開天辟地以來,世間所有大道規則的演化與關聯。
然而此刻,圖譜上的文字,正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瘋狂侵蝕。
那些代表著世界根基的古字,一個個變得模糊不清,尤其是位於譜係圖核心的“道”、“名”、“命”三個大字,其筆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變形,最終漸漸化作一種與林風所創新字極其相似的詭異形態。
柳如煙臉色煞白,她猛地取出一麵古樸的銅鏡,此乃觀星閣至寶“照魂鏡”,能映照萬物本源,推演未來一角。
她催動靈力,將鏡麵對準了心中感應到的那個新字的方向。
鏡麵之上,沒有映出那個字本身,而是如水波般蕩漾開來,浮現出無數光怪陸離的未來場景:一個紮著總角的孩童,用稚嫩的筆觸,在沙地上第一次寫下屬於自己的名字,眼中閃爍著發現新大陸般的光芒;一個滿身枷鎖的囚徒,在昏暗的牢房裏,用指甲劃破了記錄他罪行的卷宗,仰頭發出無聲的狂笑;一個身著嫁衣的女子,在新婚之夜,將那份決定她一生的婚書投入火盆,火光映照著她決然而自由的臉龐……
一幕幕,一樁樁,皆是掙脫,皆是自主。
柳如煙握著照魂鏡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終於明白了。
她看著那份正在崩解的《承道譜係圖》,聲音帶著一絲哭腔和難以言喻的震撼:“錯了……我們都錯了……它不是在改規則,更不是在學毀滅……它是在教這世間萬物,怎麽成為自己!”
皇城之巔,九龍金殿內,楚瑤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身前的龍案。
供奉於太廟之中的皇室玉牒,正在接二連三地爆裂。
那新字散發出的無形波動,如一把無情的重錘,一次次衝擊著與“天命”緊密相連的皇室命格。
她是大楚的守護者,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維係了楚氏千年的氣運金龍,正在哀鳴、潰散。
不能再這樣下去!
楚瑤這是皇室最後的底牌,以血脈為鎖,封禁一切與“名”相關的力量,試圖將那新字的影響隔絕在外。
陣法亮起的瞬間,金殿內的壓力驟然一輕。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一個空靈而浩渺的聲音,仿佛直接從她的靈魂深處響起:“你也要名字嗎?”
楚瑤猛然抬頭,駭然發現,那枚遠在天邊的血色文字,其投影竟不知何時穿透了層層宮牆,映入了她的雙瞳之中。
那投影在她眼中流轉,緩緩勾勒出了一個她從未見過,卻又無比熟悉的名字——“楚無羈”。
無羈,無所牽絆,無所束縛。
這是她內心最深處的渴望,是她身為皇室長公主,一生都無法觸及的夢想。
一瞬間,所有的枷鎖,所有的責任,所有的偽裝,仿佛都在這個名字麵前轟然崩塌。
兩行清淚自她眼角滑落,她卻在淚水中,爆發出一陣暢快淋漓的大笑:“好……好!我叫楚無羈!”
話音落下的刹那,她用精血構築的“封名陣”應聲瓦解,化作點點金光消散。
但這一次,皇室的命格非但沒有繼續崩潰,反而從那即將熄滅的灰燼之中,重新燃起了一點更加純粹、更加堅韌的火光。
風雪的中心,林風依舊靜立不動,任由那個他親手創造出的文字環繞著自己,仿佛一個審視造物主的孩子。
蘇婉兒等人剛剛目睹了楚瑤的異變,心神還未定下,那枚血字卻突然動了。
它旋轉的速度驟然加快,字尖一轉,猶如一條鎖定獵物的毒蛇,帶著一股撕裂一切的決絕,猛然撲向林風的心口!
“不要!”蘇婉兒目眥欲裂,想也不想便疾衝上前,將手中那杆陪伴她多年的斷槍橫在林風身前。
然而,那血字之上蘊含的力量早已超出了常理。
幽藍色的字焰一閃而過,堅不可摧的槍身竟如朽木般被瞬間灼穿,掛在上麵的殘鈴更是在接觸的刹那,便化作了齏粉。
“逆紋咒!”柳如煙也同時出手,雙手急速結印,試圖用觀星閣秘法,從規則層麵剝離這個文字的形態。
然而,咒語打在血字之上,卻如泥牛入海,沒有引起絲毫波瀾。
柳如煙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絕望:“沒用的……它已經不在任何規則之內了!”
電光石火之間,一切的阻攔都宣告失敗。
那枚濃縮了無盡道與理的血字,在萬眾矚目之下,沒有絲毫停滯地鑽入了林風的心口。
刹那間,林風全身的經脈如蛛網般齊齊爆開,無數血線從他皮膚下迸射而出,將他染成一個血人。
他的雙瞳在瞬間碎裂,化作兩團空洞,緊接著,兩道幽藍色的火焰從他空洞的眼眶中噴薄而出,直衝天際。
如此重創,他卻並未倒下。
他反而緩緩抬起頭,仰天發出一聲震動九霄的長嘯。
那嘯聲不似人聲,充滿了無盡的痛苦、掙紮,以及最終掙脫一切的狂喜。
隨著嘯聲響起,他身後那九道曾與他並肩作戰的影子,竟齊齊跪倒在地,手中的兵器“哐當”一聲墜落在雪地中,化為虛無。
更可怕的是,在這一刻,天地之間,所有關於“林風”這個名字的記載,都在同時熄滅。
無論是史書典籍中的墨跡,還是石碑上的刻痕,甚至是人們記憶中的稱謂,都在瞬間化為一片空白的灰燼。
風雪之中,萬物失聲,隻剩下那一聲穿雲裂石的嘯音在天地間回蕩:
“我——不——叫——林——風!”
嘯聲落下,萬籟俱寂。
風停了,雪歇了。
林風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裏沒有傷口,隻有一小撮幽藍色的火焰,如同一顆初生的星辰,正在靜靜地跳動。
他抬起手,蒼白修長的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然後,他低聲吐出了一個音節。
那不是上古的秘語,也非當今的言辭,它不屬於任何一種已知的語言。
可就是這一個簡單的音節,卻讓不遠處的蘇婉兒瞬間熱淚盈眶,讓博覽群書的柳如煙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渾身顫抖,讓剛剛獲得新生的楚無羈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了釋然。
那個音節沒有對應的文字可以記載,卻在傳入每個人心中的瞬間,自動生成了獨一無二、卻又殊途同歸的意義。
仿佛是在回應這個新生的“名”,遙遠的極北之地,那九座早已化為殘骸的通天巨塔,在同一時刻,轟然燃起了衝天的藍色火焰。
這一次,不是焚盡萬物的毀滅,而是……點燃世界的新火。
林風心口那點藍焰並未熄滅,反而如一顆初生的心髒,沉穩而有力地搏動起來,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搏動,都仿佛在與某種遙遠而古老的存在,悄然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