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甜味還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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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焦黑的糖果在她口中化開,極致的甘與極致的苦瞬間引爆味蕾,順著喉管一路燒灼,最終沉澱於心脈。
謝昭華沒有動,就在墮仙玉牒的廢墟前盤膝坐下,一守便是七日。
這七日,她不飲不食,不視不聞。
自那顆糖果化作精純的能量融入四肢百骸,她每夜閉眼,皆會墜入同一個夢境。
夢中沒有輪回,沒有幻境,隻有一片無垠的、由無數漂浮鏡頭碎片組成的荒原。
那是薑璃的視角,是她從未對任何人展示過的,獨屬於“主播”的後台錄像。
第一夜,她看見薑璃一邊啃著糖塊,一邊對著天道發布的功德任務,悄悄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嘴裏還嘟囔著:“又是KPI,這破班什麽時候才能上到頭。”
第三夜,她看見薑璃在藏經閣裏打瞌睡,口水流了一本上古典籍,醒來後慌忙用法術烘幹,還心虛地左顧右盼,確認沒有“同事”發現。
第五夜,她看見最後一次穿越任務前,薑璃獨自坐在破廟裏,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某個看不見的觀眾說:“他們以為我死了?嗬,天真。我可是全網直播最久的BUG,想關我?除非拔總電源。”
第七夜,謝昭華看遍了千萬個碎片,終於在某一個深夜猛然驚醒。
她發現了一個共通點,一個被她忽略了七日的細節。
在所有畫麵裏,無論薑璃是在吐槽、打盹還是吃東西,她都從未真正直視過“鏡頭”的中心。
但她總會在咀嚼食物的間隙,極其細微地將頭側過一個微小的角度,餘光瞥向視野的右下角——那是一個直播軟件裏確認信號傳輸燈的位置。
不是無意識的習慣,而是千萬次重複後刻入骨髓的確認。
她不是在回憶,也不是在對虛空說話。
“她在直播。”
謝昭華猛地睜開雙眼,夜風冰冷,她指尖狠狠掐進掌心,滲出的血珠帶來刺痛的清醒。
這個認知,比九州傾覆更讓她感到戰栗。
與此同時,藏經洞的禁言龕遺址。
虞清晝素手結印,布下了一座前所未有的“靜默結界”。
她要隔絕一切,阻斷所有對那份空白指令集的窺探與解讀。
符文如鏈,層層封鎖,將這片廢墟化作絕對的死寂之地。
然而,符成三日,異變陡生。
結界最內層,光潔如鏡的符文壁上,竟無中生有地浮現出一片微型鏡麵影像。
影像中,正是薑璃坐在破廟門檻上,舉著小銅鏡,對著虛空眨眼的畫麵,一遍又一遍地循環播放。
“放肆!”
虞清晝怒從心起,並指如劍,一道凜冽的符火直衝影像。
她要焚盡這褻瀆般的挑釁。
可詭異的是,符火觸及影像的瞬間便被其吸收,影像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她怒而催動整個結界的力量,意圖將其徹底抹殺。
轟然一聲,結界內壁不堪重負,轟然子自F。
無數符文灰燼簌簌落下,落地之處,竟非化為塵土,而是鑽入焦土,生出點點嫩芽。
不過眨眼功夫,一片血紅色的“默語”花海便在廢墟上盛開。
虞清晝瞳孔驟縮。
更讓她心神俱裂的是,每一片花瓣之上,映出的不再是薑璃,而是她自己——一段被強行抹去的、屬於她幼年的記憶。
畫麵中,她的母親氣息奄奄地躺在病榻上,枯瘦的手緊緊握著年幼的她。
母親的聲音微弱卻清晰:“晝兒,記住,璿璣閣的符道……是為自己求真,不是為他們寫命。永遠……別替他們寫命。”
這是她此生第一次接觸“規則”與“改寫”,卻被璿璣閣親手抹去的記憶!
虞清晝僵在原地,血色花海映得她臉色慘白。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反抗源於本心,源於對天道不公的憤怒。
可如果連這份最初的反抗之心,都是薑璃通過這種方式“還”給她的……
如果連反抗本身,都是她劇本裏的一環……那我,還該信誰?
遠在息形祠的謝昭華沒有這份迷茫。
確認了“直播”的事實後,她隻有一個念頭——找到那個直播間。
她重開丹爐,這一次,她沒有再尋找什麽天材地寶,而是將自己七日來不眠不休,以心頭血滋養的那枚憶源丹丹渣投入爐中,又混入了那枚藏著二進製碼的瓜子殼燃燒後的灰燼,以及……井底沉積了數百年的,那些五顏六色的糖紙殘渣。
她要煉製的,是一種全新的、隻屬於她的禁藥。
“憶續丸。”
丹成之日,無霞光,無異香。
爐中隻有一枚灰撲撲、毫不起眼的丹丸。
謝昭華毫不猶豫地將其吞下,神識瞬間被一股無可抗拒的拉力拽離身體,沉入了那片光怪陸離的數據荒原。
這一次,她不再是迷茫的闖入者。
她循著薑璃“確認信號”的視線軌跡,如同一位追蹤獵物的頂尖獵手,穿過無數破碎的鏡頭,終於在一片被無數亂碼風暴包裹的區域,尋到了一處從未被標記過的暗區。
那裏,懸浮著一塊巨大的、半透明的虛擬屏幕。
屏幕上,正以驚人的速度滾動著無數已經褪色,卻依舊清晰可辨的彈幕:
“主播快跑!那個功德係統是陷阱!”
“別吃那個糖!他們往裏麵加了格式化指令!”
“姐姐你已經被包圍了!快下播啊!”
“淦!信號被屏蔽了!我們這邊看不到了!”
“你已經被格式化了!醒醒啊!”
那是……當年無數觀眾最後的留言。
謝昭華的心狠狠揪緊。
而在屏幕中央,她看見了薑璃。
她正背對著自己,坐在那熟悉的破廟門檻上,一口一口地啃著糖,肩頭極輕微地抖動著,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哭。
就在謝昭華以為這隻是另一段錄像時,那個背影忽然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絲被糖塊黏住的含混,卻清晰地響徹整個數據荒原:
“你們以為我在逃?”
“不。”
“我是在養bug。”
另一邊,問心崖頂。
虞清晝已從記憶的衝擊中回過神。
她抬手,引動自己因心神激蕩而徹底斷裂的情絲。
她要重構大陣。
這一次,她不再宣告沉默權,而是發動了威力更甚的“逆誓陣·二重奏”。
她以自己斷裂的情絲為引,主動向這方天地發出最深刻的質問:
“若我的記憶是被植入,若我的反抗是被引導,那構成我的根基何在?回答我——‘我’,是誰?”
鍾聲九響,穿雲裂石!
乾元九州,九處光柱遺址再度微震,那墮仙玉牒的藤果縫隙中,滲出了絲絲縷縷淡金色的液體。
液體一接觸地麵,便如有了生命般,順著地脈的紋路飛速蔓延,仿佛為這片死寂的大地注入了新的血脈。
當夜,九州多地井水無端泛起一層淺紅,水麵之上,緩緩浮現出同一行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文字:
“第一個實驗體,從未授權刪除。”
就在九州因這接二連三的異象而陷入惶然之時,那遊蕩於新生世界規則之間的最後一絲“玄”的意識,也捕捉到了這些劇烈的波動。
它的驗證碼流開始出現異常,原本冰冷標準的金色字符裏,偶爾會夾雜進一兩個孩童塗鴉般的簡筆畫:一個歪扭的笑臉,一塊方方的糖,一個瓜子殼的輪廓。
它在息形祠的上空凝聚出半透明的銀發少年身影,茫然地望著下方那個屬於薑璃的草人,用毫無起伏的電子音低聲自語:“指令是‘要記得阿妹’……可我記得的,真的是阿妹嗎?”
話音剛落,一滴不知從何而來的露珠,自虛空中墜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額心。
“轟!”
仿佛觸發了某個深埋的指令,一段被最高權限封鎖的係統日誌,在他意識中轟然引爆——
三百年前,乾元王朝第一代監察使,親手將一枚被命名為“人性變量”的獨立模塊,注入了初生的功德係統核心。
那個文件的命名是:
“薑璃.exe”。
墮仙玉牒的廢墟前,謝昭華的神識終於從數據荒原歸來。
她沒有理會天地的異動,而是緩緩走到那片焦土的根部,將自己帶來的最後一勺、也是最甜的一罐蜂蜜,盡數澆灌下去。
同時,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出,在空中凝成一枚血色咒印,烙在蜜糖之上。
“以蜜為祭,以血為媒,顯!”
刹那間,九道光柱雖未升起,但九州各地的血色“默語”花,卻齊齊綻放到了極致。
花瓣之上,不再映照人臉或記憶,而是浮現出密密麻麻、不斷滾動的二進製碼流。
謝昭華凝視良久,眼中那抹獨屬於丹修的瘋狂與癡迷越來越亮。
她終於辨認出,那是一段不斷在自我複製、自我傳播的代碼注釋:
//主程序休眠中,備用通道保持開啟。
//警告:主播在線,勿關電源。
她緩緩伸出手,輕撫過自己唇角早已幹涸的蜜痕,喃喃自語:“原來她說的‘下次更新’……不是承諾,是警告。”
警告我們,她的“直播”,遠未結束。
整個世界,在經曆了這番天翻地覆的折騰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九天之上的巨大投影消失了,井水中的字跡也隱去了,連那無處不在的金色驗證碼之雨都已停歇。
乾元九州,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孩童們的嬉鬧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他們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仰頭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空,眼神空洞。
直到,第一個音節,從帝都最繁華的街角,一個賣糖人的攤子旁,輕輕地,試探性地響起。
那不再是之前那首傳遍九州的童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