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彈幕比雷劫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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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一段段破碎的、不成曲調的呢喃。
    最先發生異變的,是帝都街角那個賣糖人的攤子。
    一個剛拿到孫悟空糖畫的孩童,舔著糖稀,仰頭唱出的聲音,不再是“小阿妹,別回頭”,而是含混不清的“媽媽……回來了”。
    他的父親聞言,一個魁梧的漢子,瞬間紅了眼眶,仿佛看到了亡妻在巷口等待的身影。
    歌聲如投入湖麵的石子,蕩開一圈圈漣漪。
    北境苦寒之地的哨所,一個守夜的老兵,在風雪中聽見篝火旁的新兵哼唱。
    那聲音在他耳中,化作了金戈鐵馬的悲鳴,最後凝成一句清晰的低吼:“旗,沒倒!”他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脊背,渾濁的老淚滾滾而下。
    淮南水鄉,一艘畫舫之內,曾被迫在合歡宗受辱、後被解救的女子,正為客人彈奏琵琶。
    窗外,幾個浣紗的丫鬟在嬉笑哼唱,那不成調的歌聲飄入她耳中,竟變成了一句壓抑了十年、從未敢說出口的嘶喊:“我現在,想說了。”“錚”的一聲,琴弦應聲而斷,她捂住嘴,淚水決堤,卻在無聲的啜泣中,第一次露出了釋然的笑。
    璿璣閣的廢墟前,謝昭華神情凝重。
    她已經聽到了三次截然不同的“歌詞”,每一次都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聽者內心最深處的鎖。
    她不再遲疑,迅速從懷中取出一塊丹爐的殘片。
    這殘片曾在煉製“憶續丸”時被地火灼燒,對靈氣波動極為敏感。
    她催動內力,將殘片懸於空中,小心翼翼地捕捉著那無形無質的歌聲。
    殘片嗡嗡作響,表麵浮現出水波般的紋路。
    那紋路複雜而玄奧,並非任何一種已知的聲波圖譜。
    謝昭華死死盯著,眼中的癡迷與瘋狂交織。
    她猛然想起了什麽,從芥子袋中取出一枚留影玉簡——那是當初在墮仙玉牒前,她記錄下的薑璃左眼所見的景象。
    兩相對比,她倒吸一口涼氣。
    丹爐殘片上記錄的聲波波紋,竟與薑璃左眼所見的那種、由無數細小光點組成的靈氣流,在結構上完全吻合!
    “這不是聲音……”她喃喃自語,指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這是數據,是裹挾著集體意識的數據共振!薑璃……她把整個乾元九州,變成了她的共鳴腔!”
    與此同時,遠在東海之濱的觀星台遺址,虞清晝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困境。
    她能感覺到,一股新生但脆弱的規則正在天地間悄然成型,那是屬於“薑璃”的規則。
    但舊係統的反噬同樣可怕,它像一頭潛伏的巨獸,隨時可能將這點新生的萌芽徹底吞噬。
    她必須屏蔽薑璃的“直播”信號,至少要暫時隔絕,為新規則爭取喘息之機。
    她盤膝而坐,十指翻飛,一根根由自身情感與靈力交織而成的“情絲”被抽出,在空中迅速編織成一個繁複的符陣。
    此乃“無名之陣”,理論上可以隔絕一切無形之物。
    然而,就在符陣即將成型的最後一刻,所有情絲突然猛地一顫,不再受她控製。
    它們自行扭曲、盤結,在空中組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別封我,我在幫你擋雷。”
    虞清晝瞳孔驟縮,猛地抬頭望向天空。
    萬裏無雲,哪有什麽雷劫的跡象?
    可她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那看似平靜的雲層高處,正有無形的力量在劇烈翻湧、碰撞,仿佛一場無聲的風暴正在醞釀。
    更詭異的是,沒有電閃雷鳴,反而有無數比星辰更細碎、比雨滴更密集的光點,正從雲端深處簌簌墜落。
    那景象,像極了傳說中九天仙人觀賞戲劇時,隨手拋灑的賞錢。
    不,那更像是……彈幕刷屏。
    每一粒光點落地,都悄無聲息地綻開一朵血色的“默語”花,卻又在瞬間凋零。
    虞清晝神識掃過,心頭巨震。
    每一朵瞬滅的花心,都清晰地刻著一個名字。
    “李浣娘”、“趙春燕”、“王素心”……全都是史冊無載、被淹沒在塵埃裏的,普通女子的真名。
    薑璃的直播,竟是在用這種方式,為這個世界抵擋著來自更高維度的、真正的“天雷”——格式化指令。
    謝昭華的狀況也不容樂觀。
    她感覺到腦海中那片由“憶續丸”構建的數據荒原正在變得模糊,藥效在飛速減弱。
    她不能忘記,一旦忘記,薑璃在係統層麵的掙紮將失去一個重要的支點。
    她必須煉製“永憶膏”,一種能將記憶徹底烙印在靈魂上的禁藥。
    藥方的主材,正是九道光柱遺址下,吸收了天地異變能量的“地脈共鳴液”。
    事不宜遲,她立刻動身。第一站,便是昔日的聽娘亭。
    如今的聽娘亭早已化為一片焦土廢墟。
    謝昭華掘地三尺,卻不見絲毫水源的跡象,地底幹涸得如同被烈日暴曬了百年。
    正當她心生絕望之際,鐵鍬“當”的一聲,碰到一個硬物。
    她小心翼翼地刨開泥土,發現那是一麵鏽跡斑斑、隻剩下半塊的銅鏡。
    她鬼使神差地將丹火渡入鏡中,試圖溫養這件古物。
    鏡麵上的鏽跡緩緩褪去,模糊的光影在其中閃爍。
    最終,一幅清晰的影像浮現出來——
    那是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看起來不過五六歲,正蹲在一口古井邊。
    她手裏緊緊捏著一塊快要融化的糖塊,對著空無一人的井口,奶聲奶氣地說:“你們……能看見我嗎?”
    是幼年的薑璃。
    影像出現的刹那,“哢嚓”一聲,銅鏡徹底碎裂成粉末。
    下一秒,一股清澈甘冽的泉水,竟從鏡碎之處的地底猛地噴湧而出,帶著一股久遠而悲傷的回響。
    謝昭華愣住了。
    這正是古籍中記載、早已失蹤了數百年的“遺音之脈”!
    薑璃幼年無意間的一句話,竟成了封印此地脈的咒言。
    而在西北的無盡荒漠中,玄的身影愈發透明。
    他漫無目的地遊走著,周身流動的金色驗證碼也越來越稀薄,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風中。
    他本是係統秩序的化身,此刻卻像個迷失的幽魂。
    他停下腳步,彎腰從沙地裏撿起一枚瓜子殼。
    那是之前薑璃的草人灑落的,上麵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數據波動。
    他用幾乎透明的指尖,摩挲著瓜子殼的內側。
    刹那間,一段被層層加密的信息,在他即將崩解的意識中閃現。
    他下意識地調動起殘存的最高權限,強行解碼。
    結果,並非文字或圖像,而是一段音頻。
    是那首童謠。
    但在童謠的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後,有一個幾乎微不可聞的、用氣聲說出的話語,如同夢囈:
    “管理員……也會做夢。”
    玄怔住了。
    那個被他視為數據異常、視為bug、視為目標的“薑璃.exe”,竟窺破了他作為係統管理員的本質,並給予了這樣一句判詞。
    他先是茫然,隨即,一種從未有過的、撕裂般的情緒在他核心代碼中炸開。
    他仰起頭,對著空曠的天地,發出了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大笑。
    笑聲中,他那半透明的身體如同風化的砂岩,一片片剝落、分解,化作最純粹的數據流,融入了腳下的荒漠。
    “既然如此……”他最後的意識在風中消散,“我也要做個夢。”
    東海之濱,虞清晝收起了所有情絲。
    她終於承認,她無法切斷薑璃的直播。
    因為這直播並非來自外界,它就依托於她們每一個人的記憶而存在。
    堵不如疏。
    她深吸一口氣,走上觀星台的最高處,在昔日大陣的陣眼盤膝坐下。
    這一次,她沒有布下屏蔽的“無名之陣”,而是反其道而行,以自身為引,布下了一座“回聲陣”。
    她不再抵抗那信號,而是主動接收、放大、並將其傳遞給每一個與她有著相同記憶鏈接的人。
    那一夜,所有記得薑幕、記得薑璃的人,無論身在何方,都同時做了一個相同的夢。
    夢裏,是在那座破敗的土地廟門口,夕陽的餘暉將門檻染成金色。
    一身布衣的薑璃就站在那裏,她回過頭,對著夢中的每一個人,露出了一個狡黠又溫柔的笑。
    她手中高高舉著一麵鏡子,鏡子裏映出的卻不是她的臉,而是成千上萬張不同的麵孔。
    每一個麵孔都在說話,都在呐喊,都在低語,卻沒有一句是重複的。
    夢醒時分,九州各地,無數人從睡夢中驚坐而起。
    許多曾在過往的歲月中,因恐懼、因壓迫、因麻木而“遺忘”了如何說話的人,發現那些失落已久的言語,竟如退潮後裸露的礁石,重新清晰地浮現在了他們的腦海與唇舌之間。
    當最後一縷地脈共鳴液被采集到手,謝昭華終於在璿璣閣的丹房內,將九脈之水盡數匯入爐中。
    丹火熊熊,爐內翻滾的不再是藥液,而是流光溢彩的記憶洪流。
    最終,一滴宛如星辰凝結的璀璨膏體,懸浮在丹爐中央。
    “永憶膏”,成了。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那滴滾燙的膏體,直接滴入了自己左眼之中。
    灼燒般的劇痛過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謝昭華猛地睜開眼,世界在她的視野中徹底變了樣。
    她竟能清晰地看見,空氣中飄浮著無數螢火蟲般的金色文字,如同瀑布般奔流不息。
    “加油啊!一定要撐住!”
    “小心背後,那個穿紫衣服的不是好東西!”
    “她最愛吃草莓味的糖葫蘆,誰去給她買一串?”
    “嗚嗚嗚,阿妹不哭,姐姐在這裏。”
    是彈幕!
    是那些被薑璃用直播方式,從九州萬民心中收集到的、最純粹的意念!
    謝昭華在這一刻,醍醐灌頂。
    她終於明白了薑璃的全部計劃。
    薑璃並未掌控係統,也無法對抗主程序。
    她隻是把自己活生生地變成了一個無法被修複、無法被刪除的超級漏洞。
    她用千千萬萬人的記憶與情感作為自己的掩護,用這鋪天蓋地的“彈幕”,持續不斷地幹擾著係統的格式化進程,為這個世界爭取一線生機。
    就在她心神激蕩,準備閉目消化這海量信息之時,一道刺目的猩紅彈幕,如同一道撕裂天穹的血色閃電,悍然劃過視野!
    那上麵,是用一種冰冷、古老、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文字寫下的警告:
    話音未落,九天之上,那覆蓋了整個乾元王朝的雲層深處,一隻由億萬道代碼與規則構成的青銅巨眼,緩緩睜開了一絲縫隙。
    無盡的威壓瞬間籠罩大地,萬物失聲。
    然而,真正的異動,並非始於蒼穹之上,而是即將從九州之內,那些最不起眼的角落裏悄然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