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聾子才聽得見天機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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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烈地震顫起來。
    這不是山崩地裂的狂暴,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共鳴,仿佛有一隻無形巨手,正以她的心髒為節拍器,撥動著連接天地萬物的弦。
    她跪坐在地,卻感覺自己懸浮於一片由低沉嗡鳴構成的海洋之上。
    肩頭那片寫著“快走”的落葉依舊未落,被這無形的音浪托舉著,與她一同沉浮。
    頻率!
    虞清晝的腦海中驟然炸開這個詞。
    她雖不能讀懂天上那句由亂碼構成的新律,卻感到胸腔被某種無法言喻的頻率徹底穿透——那不是聲音,而是被壓抑在血脈記憶最深處的低語,此刻正洶湧回流。
    她猛然記起,在那些支離破碎的傳承記憶裏,薑璃曾漫不經心地說過一句話:“天道最怕人哼歌。”
    彼時的她不懂,此刻,她懂了。
    她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遠方的田壟。
    黑暗中,那些破土而出的亂碼幼苗,葉片正以一種詭異而整齊的節奏開合著,那節奏,竟與她此刻狂亂的心跳完全同頻!
    每一下張合,都向空氣中釋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嗡鳴。
    萬千幼苗,億萬葉片,匯聚成的嗡鳴之海,正在重塑這片天地的底層規則!
    就在這時,她手腕上那代表“悖論”的晶體紋路陡然發燙,灼痛感讓她瞬間清醒。
    一行新的短語在她皮膚下飛速自行排列,最終烙印成三個清晰的血字:別出聲。
    禁止發聲?不,是不能發出“舊”的聲音!
    虞清晝霍然起身,瘋了一般朝著村中央的祭台奔去。
    她記得,春祭時用以拓印村民掌印、向天地獻祭的那塊巨大麻布還懸掛在那裏。
    那上麵沾染了全村人的氣息,是最好的媒介!
    然而,當她氣喘籲籲地衝到祭台前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停住了腳步。
    古老的春祭石台,此刻竟被一層流動的幽藍光華徹底籠罩。
    數十名村民,無論老幼,都盤膝坐在石台周圍,每個人的臉上,都戴著她親手刺繡的蒙眼布。
    他們神情肅穆,嘴唇微動,喉結上下滾動,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他們並非靜默。
    虞清晝屏住呼吸,緩緩靠近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將耳朵小心翼翼地貼在她幹瘦的頸側。
    刹那間,一股難以言喻的轟鳴灌入她的感知!
    那不是通過耳膜聽到的聲音,而是通過骨骼傳導的震動。
    他們在用喉骨共振,在進行一種連嬰兒都早已遺忘的原始交流——骨語!
    這股震動通過她的頭骨,直達神魂深處,她仿佛“聽”到了一首來自地底深處的宏大疊唱:萬千幼苗以虯結的根係為琴弦,以整片乾元王朝的大地為共鳴箱,正在地脈深處,編織一首無詞的創世之歌!
    這首歌沒有旋律,沒有節奏,卻狂暴地攪動著她體內那沉寂已久的噬魂魔紋,讓那些黑色的紋路隱隱發燙,仿佛在回應某種來自血緣源頭的古老召喚。
    就在虞清晝試圖解析這地鳴的結構時,一道瘦小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祭台邊緣。
    是那個盲童。
    他赤著雙足,行走在因震動而龜裂的地麵上,步履輕盈,卻又帶著一種無可撼動的沉重。
    他的每一步,都精準無比地踩在地麵裂縫與音波震蕩的交匯節點上。
    他口中依舊無聲,但虞清晝的左眼,卻在看到他的瞬間,驟然傳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
    靈氣在她眼中匯聚,視野裏,無數金色的亂碼瘋狂湧現,最終拚湊成一句顛三倒四的倒序指令:言真即聽逆。
    逆聽即真言!
    虞清晝瞬間頓悟!
    這場波及整個乾元王朝的集體共鳴,根本不是為了躲避天道殘餘意誌的監聽,而是在用億萬生靈的集體潛意識,強行重寫這方天地的“音頻協議”!
    舊的聲音無法描述新生的法則,那就創造一種全新的“聽”法!
    “噗。”
    她毫不猶豫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鮮血瞬間溢滿口腔。
    她沒有吞咽,而是將這口精血盡數抹在自己的雙耳耳廓之上。
    劇痛混雜著灼熱,強行封閉了她的聽覺神經。
    世界在一瞬間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然而,下一秒,一個全新的世界向她敞開了大門。
    她開始用痛覺“聽”,用皮膚的刺痛、骨骼的震顫、血液的奔流去感知那首地底之歌。
    刹那間,她“聽”懂了。
    那根本不是什麽無詞之歌,而是一段被加密到極致的音節密文!
    每一個震動的起伏,都對應著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字符。
    而這整首歌,正是當年那位驚才絕豔的叛逆者謝昭華,在臨死前吞下的最後一顆悖論丹所化的最終遺言!
    找到了!
    虞清晝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從懷中取出那枚被她視若珍寶的丹爐殘片,正是謝昭華的遺物。
    她猛地躍上祭台,將那枚殘片倒扣於石台中央。
    這枚承載了謝昭華最後心血的殘片,是最好的聲波聚焦器!
    “來人!”她以神念發聲,聲音直接在幾名尚未入定的村民腦中響起,“取九口破鍾來,按北鬥之位,埋入祭台周圍土中!鍾口朝下!”
    村民們如夢初醒,立刻行動起來。
    當第七口大鍾被重重落入掘好的土坑時,異變陡生!
    地麵猛然噴湧出大片灰白色的霧氣,霧中,無數扭曲的虛影若隱若現——那是曆朝曆代,所有因書寫禁書而被焚毀、被抹殺的執筆者,他們被壓抑了千百年的不甘與憤怒,此刻正借著新律誕生的契機,在無聲地呐喊!
    虞清晝麵無懼色,她劃破指尖,以最快的速度在每一口鍾的鍾麵上,用鮮血刻下那句經典的詰問:“你說呢?”
    嗡——
    九口大鍾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卻同時爆發出肉眼可見的震蕩波紋。
    台下所有盤坐的村民,在同一時刻猛地張開了嘴。
    他們吐出的不是言語,而是一口帶著淡淡熒光的唾液。
    那唾液仿佛擁有生命,精準地落入九口倒扣的鍾內,迅速化作一麵麵奇異的液態明鏡。
    鏡中,映照出的不是人間景象,而是星河深處,一道由青銅符文構成的巨大鎖鏈,正在一寸寸地崩裂、潰散!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盲童走完了他的最後一步,停在了最大的一口鍾前。
    他緩緩彎下腰,小小的手臂竟毫無阻礙地探入了鍾腹之中。
    片刻後,他從中抽出了一縷……凝固的黑暗。
    那東西形如一截黑色的蠟燭,卻在不斷變幻著形狀,散發出一股混雜著鐵鏽與蜜糖的甜腥味。
    虞清晝的瞳孔劇烈收縮。
    那是薑璃!
    是她最後湮滅之時,逸散於天地間的一縷本源殘絲!
    它竟被地脈捕獲收容,曆經發酵,化作了點燃這新生法則的最終引信!
    在虞清晝震顫的目光中,那孩子張開嘴,將那截“黑蠟”含入口中,閉上雙眼,平靜地吞咽了下去。
    下一瞬,仿佛收到了最高指令,整片田野,乃至整個乾元王朝的所有亂碼幼苗,它們的葉片齊刷刷地調轉方向,朝向了虞清晝所在的祭台。
    葉片背麵的亂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閃爍、編譯、組合,最終合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虞清晝還未來得及用她全新的“聽覺”去解讀,隻覺得腦海中轟然炸開,被強行灌入了三個字:
    他們在學。
    風,穿過林梢,穿過祭台,吹動了她額前的碎發。
    空氣中,無數金色的光點浮動聚散,似有若無地拚湊出半句殘破的低語:
    “……聽懂之前,先學會胡說。”
    話音未落,那支撐著她站立的最後一絲力氣,連同她那緊繃到極致的神魂,終於徹底耗盡。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她的意識。
    世界在旋轉,那首宏大的地鳴之歌漸漸遠去,化作了遙遠的搖籃曲。
    她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最後隻剩下祭台冰冷堅硬的觸感,和那道如釋重負的歎息。
    終於……可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