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誰給灰燼發了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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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吹過河床,揚起最後一絲溫熱的灰燼,拂過虞清晝的臉龐。
    頸側被剜去的血肉依舊殘留著金屬結節蠕動的灼痛,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幻痛,提醒著她剛剛親手終結了什麽。
    她緩緩伸出左手,用那枚剝離下來的、屬於“立法者”的晶紋殘片,在自己完好的右掌心輕輕一劃。
    沒有絲毫猶豫,一道血口瞬間裂開,殷紅的血珠爭先恐後地湧出。
    她將流血的手掌按入身前那堆尚有餘溫的灰燼之中,血液與灰燼迅速混合,化作一灘粘稠的、泛著鐵鏽氣息的暗紅色泥漿。
    這裏麵,有“赦罪”權限的殘骸,有野謊丸的碎殼,有她自己的血。
    指尖蘸著這混雜了毀滅與新生的泥漿,虞清晝俯下身,在龜裂的焦土之上,極其緩慢地描摹起來。
    她畫的不是什麽高深符陣,而是一個無比熟悉的、簡單的弧線——那是無數個日夜裏,她在冰冷的溪水邊搓洗紙漿時,手臂重複了億萬次的動作。
    這個動作,她確信,從未被任何係統編碼,也從未被任何權限定義。
    它隻屬於她自己,屬於那個在絕望中試圖用最笨拙的方式,為謊言尋找一張幹淨載體的自己。
    就在她的指尖劃過焦土的刹那,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灘血與灰的泥漿,竟仿佛擁有了生命,自行泛起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漣漪中央,一行由微光組成的字跡,顫巍巍地浮現出來,像是有人隔著生死的界限,用盡全力遞來一張字條。
    “你說它沒用——可我靠它活了下來。”
    虞清晝的動作猛然一滯,她霍然抬頭,望向四周。
    河床空曠死寂,除了她和身邊靜坐的盲童,再無第三個活物。
    唯有夜風穿過不遠處一堆散亂的獸骨,發出嗚咽般的回響,仿佛亡魂的低語。
    那字跡,那語氣……
    她的心口猛地一抽。
    沒有遲疑,她從貼身衣袖的夾層中,取出了最後一寸珍藏之物。
    那是一塊早已幹硬發黃的洗衣紙漿殘片,邊緣還帶著不規則的褶皺,正是當年在薑璃那麵能映照萬物的直播鏡下,被她揉皺又重新展開的一角。
    這是她謊言最初的見證。
    虞清晝將這塊紙漿殘片浸滿了從心口舊傷處逼出的精血,然後,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將其輕輕貼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那裏,曾是“赦罪”結節的源頭,也是她所有痛苦與反抗的起點。
    殘片接觸到皮膚的瞬間,一股磅礴而混亂的記憶洪流,轟然逆流而上,直衝她的腦海!
    那不是宏大的敘事,也不是嚴謹的數據。
    那是有孩童吞下野謊丸後,在生命最後一刻脫口而出的懺悔:“娘,我不想死,我想吃你做的糖糕……”
    那是有老婦在深夜裏對著亡夫的牌位,一遍遍低語的思念:“老頭子,我今天又撒謊了,我說我不餓,其實我餓得心慌……”
    那是有少年在夢中見到早已死去的母親抱住自己時,無意識哼唱出的小曲,不成調,不成句,卻帶著最真實的眷戀……
    這些曾經被係統判定為“無效數據”、被規則視為“噪音”的私人謊言與卑微情感,此刻竟在她溫熱的皮下,交織成一片片繁複而瑰麗的脈絡狀光紋。
    這些光紋不斷蔓伸,與她左眼深處那能看見情感頻率的線條,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共振。
    就在這時,一直靜默的盲童,悄然走入了河床中央。
    他手中無物,隻以赤裸的足尖,在幹裂的土地上輕輕點動,重複著那個以九次為一組的、搓洗搗碎般的劃動節奏。
    每完成一輪,便有一縷肉眼不可見的、灰白色的遊絲,從焦黑的地底深處緩緩升起,如被吸引的飛蛾,精準地纏繞在虞清晝手臂上那些新生的亂碼光紋之上。
    虞清晝渾身一震。
    她忽然明白了!
    這不是頻率校準,這是……播種!
    那些曾因說謊而被處死、被焚燒、被世界遺忘的“異端者”,他們並未真正消散!
    他們的言語、他們的執念,如同休眠的種子,早已沉睡在了這片被謊言浸染、又被烈火焚毀的土地裏。
    而盲童,這個沉默的守時者,正在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將這些沉睡的記憶喚醒,並將它們“嫁接”到自己身上!
    一道由風與餘燼勾勒出的虛影,在不遠處一道裂開的地縫邊緣緩緩浮現。
    是玄,他的身形比任何時候都要稀薄,聲音也斷續得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器具。
    “權限的認證鏈……已被你切斷……但人心,仍渴求憑證。”
    “憑證?”虞清晝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
    她撕下胸前最後一片殘留著刺青印記的皮屑,毫不猶豫地混入掌心的血泥之中,然後在自己的額前,用這汙濁的混合物,畫下了一道扭曲的、逆向的符印。
    這符印不為通靈,不為祈福,隻為——屏蔽!
    屏蔽所有來自外界的“認可”,屏蔽所有對於“被承認”的渴望!
    “那就讓他們,親手製造不可驗證的證詞。”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將那隻沾滿了血泥與皮屑的手指,狠狠地、毫不猶豫地插入了腳下幹硬的泥土深處!
    “偽憶播種陣——啟!”
    三日後,百裏之外的一座村落裏,接連出現了怪象。
    一名守寡多年的婦人清晨醒來,淚流滿麵。
    她告訴鄰人,自己做了一整晚的夢,夢裏她一直在背誦一段從未聽過的禱文。
    禱文的內容很奇怪,不是什麽神佛經義,竟是她早夭的女兒生前最喜歡講的一段童話,隻是被編成了一種莊嚴而悲傷的韻律。
    村東頭的牧童,在山坡放牛時,無意識地哼出了一段陌生的旋律。
    那調子蒼涼悠遠,引得過路的村民駐足細聽。
    聽著聽著,村裏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忽然嚎啕大哭,說這首民謠,記錄的是三十年前一樁無人敢再提起的滅門冤案。
    越來越多的人,在夢中、在勞作時、在不經意間,說出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話,唱出一些遺忘已久的歌。
    這些話語皆無來源、無法追溯,卻無一例外地自帶一種沉重的情感,讓聽者感同身受,甚至潸然淚下。
    虞清晝行走在村落的巷道間,看著一個剛學會寫字的孩童,用石灰在牆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一行字。
    那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句留言:“我不知道這話是誰說的,但我覺得它是真的。”
    村口的老井邊,盲童蹲在地上,從隨風飄落的雜物中拾起一片被人丟棄的糖紙,麵無表情地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良久,他吐出了一顆晶瑩剔透的小珠。
    小珠落地即裂,一隻小小的熒光蟲從中鑽出,振動著薄翼,沒有飛向高懸星空的那塊“空白指令集”,而是徑直飛向了遠方的夜色。
    虞清晝望著那點微光,漸漸融入那道由億萬謊言匯成的光流,忽然感覺頸間的舊傷處傳來一陣溫熱。
    那枚被剜去的金屬結節並未歸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細微的、仿佛心跳般的搏動,像是有某種更原始、更溫和的東西,正在她的皮下緩緩蘇醒。
    “是你嗎?”她低聲問。
    風掠過井沿,無人應答。
    唯有一行全新的、如呼吸般明滅不定的新生亂碼,在她光潔如初的手臂上浮現:
    “第一個沒人相信的謊,才是最該傳下去的。”
    她的目光追隨那點熒光,越過村莊,越過荒原,最終投向了遠方那片在月下蒸騰著朦朧水汽、仿佛連通著無數人夢境的低窪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