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你祖宗的規矩是拿血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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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微弱的青光如瀕死之蛇最後的痙攣,在碎裂的青銅斷口處頑固地收縮、匯聚,試圖重新凝結成某種秩序的雛形。
虞清晝的目光掃過它們,冷漠如檢視一堆無生命的礦渣。
昨夜童謠唱罷,守真寨便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
近七成的族人,無論老幼,都沉入了深眠。
他們在夢中輾轉,喉頭發出無意識的聳動,牙關緊緊咬合,仿佛仍在撕咬那堅硬的陶丸。
這不是反噬,虞清晝心知肚明,這是長久被飼喂的牲畜,在斷絕草料後,潛意識仍在徒勞地重複咀嚼的動作,是靈魂在掙脫“記憶飼喂”慣性時,最痛苦的戒斷反應。
她緩緩抬起右手,纖長的指尖在清冷的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指尖輕劃,一滴殷紅的血珠沁出,她麵無表情地以這滴血為墨,在自己白皙的掌心迅速畫下三道逆向旋轉的符文。
那符文並非任何典籍所載,而是她從無數次“血契剝離術”中自行勘悟出的逆紋。
掌心血紋成形的刹那,虞清晝從懷中取出一枚殘破的晶片,那是璿璣閣無數次推演立法失敗後,遺留的唯一一塊“晶紋殘片”。
她將晶片按在掌心的逆紋之上,催動靈力。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她為中心,瞬間沉入腳下的大地。
地脈的搏動如雷鳴般在她耳邊響起,整座守真寨的地下結構,在她的感知中變得層層透明。
她像一位經驗老到的礦工,精準地剝離了泥土、岩石、水源,目光直抵地底最深處的黑暗。
三百丈之下!
那裏,竟藏著一座任何族譜與寨史都未曾記載過的密窟。
虞清晝的意識穿透石壁,看到了密窟內的景象,瞳孔驟然收縮。
密窟的四壁之上,並非壁畫或銘文,而是密密麻麻刻滿了空白的契約模板!
每一道模板的格式都一模一樣,隻在末尾處,用一種浸染了怨念的朱砂,標注著“待簽者名”。
這些名字,赫然便是守真寨曆代以來所有族人的名諱,從百年前的始祖,到今日繈褓中的嬰孩,無一遺漏。
這才是根源。一個血脈的囚籠。
虞清晝收回感知,從心口那道尚未愈合的舊傷處,輕輕剝下一片已經幹硬的、帶著暗紅血色的紙漿痂殼。
這正是當年在薑璃的直播鏡下,那張見證了謊言與反抗的紙片,經她心頭精血日夜浸潤,早已凝結成了獨一無二的“偽證之核”。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這片痂殼按入自己耳後一處隱秘的穴道。
刹那間,她左眼的視野轟然炸裂!
原本隻是流光溢彩的情感世界,此刻浮現出另一重更為恐怖的景象。
整座山寨,從每一棟房屋,每一個角落,甚至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垂落著無數道半透明的鎖鏈。
這些鎖鏈的源頭,並非來自天上或地下,而是直接從每一個初生嬰兒的頭頂百會穴垂落,其末端則無一例外地連接向祠堂深處,那些被供奉的“先祖代理人”——長老們。
鎖鏈無形無質,卻散發著一種黏稠而陰冷的能量場。
虞清晝瞬間辨認出來,那是“愧疚感”。
它們以愧疚為食,以血緣為引,一旦有族人對自己的出身、對祖訓產生絲毫質疑,鎖鏈便會自動收緊,直接作用於心脈,誘發劇烈的心絞痛與揮之不去的幻聽,逼迫質疑者在痛苦中懺悔,重新回歸“孝”的軌道。
“好一個血脈詛咒。”虞清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諷,“他們用‘孝’字當鎖扣,把一代代人的靈魂,都死死釘進祖墳裏,當永世不得翻身的守墓犬。”
就在此時,密窟的正上方入口處,那個瘦小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
盲童盤膝而坐,雙疊如蓮,稚嫩的臉龐在月色下平靜得宛如石雕。
他伸出雙手,指尖在身前的空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著搓洗衣物的弧線。
他的動作緩慢而專注,每當完成九次劃動,地麵的石縫中便會溢出一縷幾乎無法察覺的黑霧。
那正是從密窟契約石壁上剝離出的“誓約殘識”。
盲童鼻翼微動,將那縷黑霧輕輕吸入鼻腔,閉目片刻,再緩緩呼出時,那黑霧竟已化作一根根極細的、閃爍著微光的淡金色絲線,如同蠶絲般,輕柔地纏繞在他身旁的石柱之上。
他在以自身為熔爐,將那些強製綁定的、充滿死亡與服從氣息的集體誓詞,轉化為可被自由編輯、充滿無限可能的“語言孢子”。
虞清晝走到他身旁,看著那些越聚越多的金色絲線,低聲問道:“能撐多久?”
盲童沒有回答。
他隻是從懷裏摸出一顆晶瑩剔透的夢謊丸,放入口中,像嚼糖豆一樣輕輕咀嚼了片刻。
然後,他張開嘴,將那枚被他口中氣息浸潤過的糖丸吐在掌心。
那已不再是糖丸,而是一枚晶瑩剔透的微型印章。
印章的底部,兩個模糊的古篆字在月光下若隱若現——我願。
虞清晝明白了。
她霍然轉身,召集了寨中所有還清醒著的、曾參與過那場“私家秘聞”刻寫運動的匠人與孩童。
“去,把洗衣剩下的紙漿拿來,混入磷火灰,再找些死人的口水。”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做成印泥,每人一份。”
半個時辰後,在密窟入口前的空地上,一個詭異的“反誓陣”被布設完成。
陣法的中心,並非什麽神兵利器,隻立著一塊從廢墟裏拖出來的空碑,碑麵無字,唯有一道猙獰的裂縫從頂端貫穿至底座。
虞清晝站在碑前,當著所有人的麵,猛地咬破舌尖。
“噗——”
一口精血噴在空碑之上,血珠順著裂縫蜿蜒而下。
她環視著台下那些既恐懼又期待的麵孔,聲音如寒冰碎裂,響徹夜空:“你祖宗的規矩是拿血寫的,不是拿命還的!今日所立之約,不在紙上,不在骨上,而在開口之前!”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碑上的裂縫驟然擴張,仿佛一張被撕開的巨口!
萬千細碎的、壓抑了百年的低語聲,從裂縫中洶湧而出!
“我不想繼承仇恨……”
“我拒絕背負榮耀……”
“我的名字,不需要祖先蓋章!”
就在這時,空碑的頂端,一個由無數金色驗證碼碎片拚接而成的人影緩緩浮現。
玄的輪廓在夜風中微微晃動,聲音仿佛穿過層層竹林,帶著非人的空靈:“你在解構誓約……但真正的枷鎖不在文字,而在‘必須回應’的本能。”
“我知道。”虞清晝頷首,她舉起左手手腕,右手並指如刀,猛然劃下!
鮮血湧出,滴入陣心。
血流觸地的刹那,沒有滲入土壤,而是轟然燃起幽藍色的火焰!
火焰衝天而起,映照出所有圍觀者的影子。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他們的影子,每一個的嘴巴都在無聲地開合,仿佛在訴說著那些他們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深埋心底的話語。
虞清晝眼中寒芒一閃,她猛然揮動手中的短刀,不是斬向任何實體,而是狠狠斬向自己影子的咽喉!
影子沒有斷裂。
它隻是動作一滯,然後緩緩轉過頭,對著虞清晝露出了一個解脫般的微笑。
刹那間,台下百餘名族人仿佛福至心靈,紛紛效仿。
他們或用石塊砸向自己的影子,或用火把焚燒,更有甚者,直接撲倒在地,抱著自己的影子放聲痛哭,仿佛在與另一個自己做最後的告別。
當最後一道影子在藍色的火焰中微笑消散時,整片大地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鳴!
地下三百丈處,那座密窟的石壁上,所有的空白契約模板,在同一時刻,逐一崩解,化作飛灰,簌簌而落。
盲童緩緩走入祭台的廢墟深處,他捧起一塊殘存的、刻有“永世效忠”四個大字的斷碑,麵無表情地放入口中,咯吱咯吱地緩慢咀嚼起來。
良久,他吐出了一顆晶瑩剔透、如同淚滴般的物體。
那淚滴落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竟直接滾入地麵的縫隙,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人群中,一名原本因驚嚇而失語多年的少女,突然眨了眨眼,用一種清亮而陌生的聲音,清晰地說道:“我不記得爹娘教過我聽話。”
一言既出,如巨石投湖。
她身後,數十人接連發聲,有的放聲大哭,有的縱情狂笑,有的隻是反複念叨著一句簡單的話:“我現在可以說了……我可以說了……”
虞清晝閉上雙眼,靜靜傾聽著這片遲到了百年的喧嘩。
突然,她左眼傳來一陣針刺般的劇痛!
那條原本隻用於連接個體夢境與現實的情感頻率線,此刻竟不再受她控製,開始瘋狂地自行延展、交織,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織成了一張覆蓋了整個山寨的、擁有自主意識的巨大網絡!
她猛然睜開眼,隻見不遠處,一名剛剛從戒斷的沉睡中醒來的嬰兒,無意識地砸了砸嘴。
一縷微不可見的、不包含任何義務與傳承的、純粹的謊語之光,正從他的嘴角悄然升起,輕盈如絮。
這是第一個,真正屬於他自己的謊言。
虞清晝抬起頭,望向西麵群山更深邃的所在。
那片由萬千私語與謊言編織而成的新生之網,在觸及某個方向時,竟如潮水撞上無形堤壩,驟然斷絕,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絕對的空白。
仿佛在那片區域,連“謊言”本身,都不被允許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