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神仙沒戶口,才敢踹翻輪回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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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謊都的殘垣斷壁在清冷的月光下,宛如一具巨大的骨骸。
    虞清晝沒有片刻遲疑,徑直走向那片廢墟的中心——封神台的基座。
    她攤開手掌,那枚由謝昭華生命凝結而成的丹核靜靜躺著,觸手冰涼,卻又仿佛蘊含著一個即將噴發的宇宙。
    她屈膝,將丹核輕輕按入封神台基座上一處預留的凹槽。
    刹那間,一股無形的波紋以封神台為中心擴散開來。
    基座上的符文逐一亮起,與她懷中那本無字玉冊產生了奇妙的共鳴。
    一聲低沉的嗡鳴響徹天地,仿佛是大地深處傳來的一聲歎息。
    自此,一個奇異的現象在謊都遺址出現。
    凡是有人在願契坊的石碑上立下規矩,若那規矩觸及了“命運重寫”的範疇,便能隱約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回應。
    那回應不似天威,更像是一聲來自遙遠過去的低語,帶著逝者的溫度,輕輕拂過心尖。
    然而,作為這一切的開啟者,虞清晝卻日漸沉默。
    白日裏,她處理著璿璣閣的殘局,安排幸存者的去處,言語幹練,不見半分異樣。
    可一到夜晚,無盡的重壓便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夜夜都會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孤身一人站在萬丈高空,腳下是黑壓壓的人海,無數雙或期盼、或迷茫、或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耳邊則充斥著山呼海嘯般的質問:
    “你說怎麽辦?”
    “你得給我們一個答案!”
    “憑什麽你可以,我們不行?”
    她開始下意識地回避那座封神台,不再主持任何一場願望的簽名儀式。
    甚至在一個深夜,她悄悄來到願契坊,指尖縈繞著法力,想要抹去自己最初刻下的那條——“耕者自定時節”。
    指尖觸及石碑的刹那,一股莫名的心悸讓她猛然縮回了手,仿佛那冰冷的石刻會灼傷她的靈魂。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虞清晝獨自來到謊都遺址後山的一口古井邊,借著月光清洗繪製失敗的符紙。
    她彎下腰,看向水麵,水裏卻沒有映出她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虞清晝”。
    那個倒影中的女子,一襲符修青衫潔淨如新,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眼神清明而銳利,仿佛能洞穿世間一切虛妄。
    她就那麽靜靜地在水中看著虞清晝,語氣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你怕了。”
    虞清晝動作一滯,緩緩直起身,麵沉如水:“你是誰?”
    “我就是你。”水中的幻影聲音清晰,“你以為放任他們胡亂許願,就能叫自由?可若無人擔責,萬千願望衝突,最後隻會回到老路——隻是這一次,壓迫我們的不再是天道,是我們自己。”
    “閉嘴!區區心魔幻象,也敢饒舌!”虞清晝怒斥一聲,眼中厲色一閃,腰間符刀“驚蟄”自行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猛然斬向井中水麵!
    “嘩啦——!”
    水麵沒有如預想中那般炸開,反而像一塊被利刃劃破的布帛,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下一刻,那道衣衫整潔的幻影竟從裂縫中一步踏出,真實不虛地立於月下,與她相對而立。
    “你看,你總是這樣,”幻影虞清晝淡淡地看著她,“遇到無法理解、無法控製的事,第一反應就是斬碎它。”
    兩人對峙了整整一夜。
    幻影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誅心:“謝昭華用命燒開了門,你卻隻想守著門縫,不敢讓人真的走出去。你為何要限製葉影與外界的接觸?為何回避所有重大的決策?你怕的不是他們會犯錯,你怕的是他們犯的錯,最後都要由你來收場。”
    “你繼承了薑璃的火種,卻忘了她是怎麽燒光自己的。”
    這句話如同一根毒刺,狠狠紮進了虞清晝的心髒。
    她終於爆發了,聲音因為極致的壓抑而微微顫抖:“我不是薑璃!我沒有她那種生而為神、一錘定音的資格!我隻想守住這片地,讓她們還能有機會,說一句‘我想’!這就夠了!”
    “不夠。”幻影搖頭,月光落在她清冷的臉上,竟有了一絲憐憫,“正因為你不是她,所以你才更重要——你是第一個,不用被天道認證,也能帶著所有人走下去的人。你的路,才是所有凡人都能走的路。”
    爭執持續到黎明,天邊泛起魚肚白。
    幻影並未消失,反而向前一步,伸出晶瑩如玉的手指,輕輕觸碰虞清晝左臂上那道猙獰的噬魂魔紋。
    “你真正怕的,不是這個。”
    刹那間,那道漆黑的魔紋仿佛活了過來,如一條條細小的黑蛇在虞清晝的皮膚下瘋狂遊動。
    劇痛之中,一段被她刻意遺忘、深埋於識海的記憶,被硬生生拖拽出來,在空中勾勒出模糊的畫麵:
    那是在她修為大成,被迫斬三屍以求大道圓滿的時候。
    她親手將代表著自身“怯懦”“軟弱”“猶疑”的那一屍斬出,沒有像旁人一樣煉化或毀滅,而是用最強的封印符將其封入一個玄鐵符匣,沉入了這口不見天日的古井深處。
    她一直以為自己天生冷豔果決,卻忘了,那隻是她親手閹割了自己一部分人性後,剩下的殘缺模樣。
    虞清晝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慘白如紙。
    她終於承認——她一直恐懼的,不是謊都的失控,不是眾生願望的衝突,而是害怕有朝一日,當她站在最高處時,被人看清她那強硬麵具下的本質:她並非天生的強者,她也曾跪在地上,像最卑微的螻蟻一樣,祈求過真相能施舍一線生機。
    她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眼中不再有憤怒與對抗。
    她取出符刀,這次卻不是為了攻擊。
    寒光一閃,她割開了自己的掌心,溫熱的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墜入古井之中。
    “嘀嗒。”
    井水中的倒影,從支離破碎開始緩緩融合。
    對麵的幻影露出一絲微笑,那笑容竟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暖。
    她輕聲說:“我不是要取代你,是要你……還給自己。”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的身形驟然化作一道純粹的流光,沒有飛向天空,而是俯身衝入古井,順著那滴血開辟的通路,瞬間湧入地脈深處,直通那株連接眾生的透明之樹的根係。
    片刻之後,整株巨大的透明幼樹,在晨光中輕輕搖曳了一下。
    最高處的枝幹上,一片全新的、晶瑩剔透的葉子緩緩舒展開來。
    葉片之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幅畫麵:
    村落裏,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手把手地教一個雙目失明的白發老人折紙鳥。
    老人布滿皺紋的手顫顫巍巍,笑著問:“囡囡,這紙做的鳥兒……它能飛嗎?”
    女孩將折好的紙鳥放在老人掌心,用清脆的嗓音認真回答:“阿爺,你信它能,它就敢。”
    虞清晝站在井邊,迎著第一縷晨曦,久久未動。
    良久,她轉身,一步步重新走回封神台。
    她從懷中取出一枚物事——那是謝昭華煉丹時,唯一沒有被徹底焚毀的一張“舊命書”所化的碳化紙漿殘屑。
    她曾以為這是失敗的象征,此刻卻明白了它的意義。
    她將這片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殘屑,輕輕覆在了無字玉冊之上。
    她不再試圖去控製願望的流向,也不再回避那些或期盼或質疑的聲音。
    午後的陽光溫暖地灑在封神台上,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年在人群中猶豫了許久,終於戰戰兢兢地走上前,拿起石筆,想要刻下:“我希望所有人都喜歡我。”
    他筆尖將落未落,旁邊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忽然脆生生地問:“那要是你以後不喜歡他們了呢?”
    少年當場怔住,握著筆在原地呆立了許久,最終,他抹去了原來的字跡,一筆一劃,鄭重地改寫為:“我希望我說出真心話時,不會被當成瘋子。”
    他寫完的瞬間,巨大的玉冊微微震顫了一下,首頁之上,悄然浮現一行全新的、幾乎看不見的小字:“此界之法,始於不安,成於共感。”
    而遠在九天之外,那片死寂的殘破銅鏡群深處,一道從未有人知曉其存在的、布滿古老鏽跡的暗格,正隨著這行小字的出現,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機括聲,緩緩裂開了一絲肉眼難辨的縫隙。
    封神台上,虞清晝做完這一切後,並未離開。
    她隻是靜靜地站在玉冊之旁,目光掃過台下形態各異、心思萬千的眾人。
    她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那雙清冷的眸子裏,仿佛容納了整片星空。
    她沒有說話,但所有人都感覺到,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
    那本覆著碳化紙屑的玉冊,竟開始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潤如玉的光芒。